《风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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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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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浅隐的笑容回答他,开始把话说到别处去。
餐后仆人来叫我们用饭,我们就走到饭厅里去。
今夜我似乎是最生疏的客人,所以就坐在史蒂芬太太的右手,白苹则坐在另一端史蒂芬的右手。我的旁边是一位棕色头发的太太,梅瀛子小姐坐在我斜对面,右手是费利普医师,左手是一位很漂亮的美国军官。
我的前面是一瓶鲜花,但并不妨碍我对于梅瀛子的观察,她有东方的眼珠与西方的睫毛,有东方的嘴与西方的下颏,挺直的鼻子但并不粗高,柔和的面颊,秀美的眉毛,开朗的额角,上面配着乌黑柔腻的头发;用各种不同的笑容与语调同左右的人谈话。她穿一件纯白色缎子的短袖旗袍,钻石的钮子。四围镶着小巧碧绿的翡翠,白暂的皮肤我看不见粉痕,嘴唇似乎抹过淡淡的口红,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从她的颈项流到她的胸脯,使在座中西洋女子的晚礼服,在她的面前都逊色了,但假如她穿西洋的晚礼服,我相信还会比她今夜的打扮要出色。最后我开始发觉许多男子的视线都在偷看她,我骤然意识到一种奇怪的羞惭,我避开了偷视,照料我自己的菜肴。
于是我开始同史蒂芬太太谈话,她声音轻妙低微,面部的表情浅淡温文,与梅瀛子的性格似乎完全不同。我想她该有二十六岁,有很美的身材,长长的颈子,配着挺秀的面庞。非常沉静庄严,不笑的时候好像不容易亲近,看起来与史蒂芬活泼天真的明朗轻松的态度完全不调和,但在她眉梢与眼角,我看不出一点心理的哀怨与痛苦,而谈话中间,对于史蒂芬的情爱尤显弥笃。
但是史蒂芬为什么总爱一个人找我去玩呢?这是我的疑问。自然我不会对史蒂芬太太谈到我与史蒂芬的宴乐,可是她好像知道我们常玩的故事,因此在知道范围内,我没有否认。最后她说:
“听说你是一个独身主义者?”
“是的。”
“这是说对于任何女孩子都不发生兴趣了?”
“也许对于任何女孩子都有兴趣呢?”
“那么是浪漫的玩世的别名。”她讽刺似的对我笑。
“不。”但是我严肃地说:“兴趣只限于有距离的欣赏。”
“没有个爱人吗?”
“过去自然有过。”
“失恋过?”
“也曾经有过。”
“那么是酸葡萄的反应。”地又讽刺地笑。
“也许。”
“但是总也受过人的爱?”
“好像有过。”
“但是你不相信这些?”
“因为有一天我忽然发觉自己没有爱过一个人,爱的只是我自己的想象;而也没有一个人爱过我,她们爱的也只是自己的想象。”
“你以为人们都像‘纳虚仙子’恋爱自己的影子般的永远只爱着自己的想象?”
“都是单恋!”我说。 
“于是你失望了?”她说:“你从此不再为爱祈祷?”
“我只有忏悔。”我说:“于是我抱独身主义。”
“很有趣。”她说。忽然她望着在我们面前走过的白苹,她把声音放得很低,微笑着对我说:
“然则白苹小姐也是在单恋自己的想象。”
这句话非常使我感到突兀,我立刻意识到这是史蒂芬玩笑的广播。我说:
“你永远这样相信你丈夫的玩笑么?”
“你没有注意我刚才同白苹谈话么?”
“ 。。。。。。”我用微笑代替了困难的回答。
“但是我想,”她说:“今夜你可被新奇的光芒炫惑了。”
“。。。。。。?”我用沉默的视线问她,但是我立刻感到梅瀛子的光芒在我心里闪动。
“那当然,是梅瀛子了。”她说:“她永远像太阳一样的光亮。”
“但是我永远喜欢灯,因为我喜欢我自己灯光下的影子。”
“可是阳光在夜里就是灯,灯光在白天就是太阳。”
“。。。。。。”我开始发觉史蒂芬太太灵的美丽,她的体念,她的感觉,是多么细腻与敏锐?这是与史蒂芬完全不同的性格,那么他们是幸福的一对么?
我注意史蒂芬站起来去开无线电,是很好的音乐。大家都静下来,我想是Debussy的曲子,但听下去又好像不是,可是史蒂芬太太忽然低声的问;
“你喜欢Debussy么?”
“是聪敏的作曲家,”我说:“但可惜没有深刻与重量。”
“那么你对音乐是很有修养了。”
“不敢说,”我说:“但是我爱音乐,正如我爱大自然一样。” 
“。。。。。。”她不响,皱一皱眉,沉思了一会,接着好像被音乐吸引了似的,眼梢间有一种不令人接近的庄严,我沉默了。
饭后我们到会客室,那里现在已经布置得像一个小小的舞厅,史蒂芬在无线电中收到了音乐,几个军官先跳起舞来。我就近请史蒂芬太太跳舞。
“原谅我,”在舞圈中,我说:“史蒂芬太太,你可是不喜欢这爵士音乐?”
“不很喜欢。”她说:“但偶尔同朋友们髋舞,也是我高兴的事。”
我在人丛中舞过去时,我看见梅瀛子正在那位漂亮军官的臂上,脸上浮着甜蜜的笑容,我避开她的视线,转了过去,接着又碰见了白苹与史蒂芬。今天的白苹显得分外光彩,与史蒂芬有很亲密的谈话,场中的舞伴,以他们的一对为最漂亮了。
曲终的时候。史蒂芬太太对我说:
“今天你应当同梅瀛子多跳一点舞。”
“为什么呢?”我说。
“因为我相信你会喜欢她的。”
“。。。。。。”我没有说什么,但在第二只音乐响的时候,我伴了一位很年青的小姐髋舞。她很含羞,舞步也生疏得很,但是她有一种特别的温柔是我所交接的女性所没有的。于是我说:
“可以请教小姐的名字么?”
“海伦。曼斐儿。”
“非常光荣,今夜可以同你跳舞。”
“ 。。。。。。”她沉默着,我没有看见她的表情,但我的下颏感到她含羞的偎依。是柔和的发丝触到了我的皮肤,我好像有一种意外的责任似的,非常谨慎的把舞步正确地押着音乐的节拍,从人丛里过去,我忽然想到刚才介绍时的曼斐儿太太。我说:
“我想,你该是曼斐儿太太的小姐了。”
“是的,先生。”
“那么我希望我以后可以常常见到你。”
于是接着的音乐,我就请曼斐儿太太同舞,我说:
“只有你,可以是曼斐儿小姐的母亲。”
“她还是很害羞的孩子。”
“但是具有一颗难企及的灵魂。”
“希望你时常指导她。”
“我希望有光荣做你们的朋友。”
“都是我们的光荣。”她说。
“我可以来拜访你么?” 
“随时都欢迎。”她说:“我的家就在芭口公寓三百四十一号。”
在这短短的一曲音乐中。我发现曼斐儿太太有非常和蔼可亲的性格。据她说,她的丈夫与两个儿子已经回国从军去了,只有这个女儿陪着她,所以非常寂寞,很希望一个中国人常常去看她。她是—个很胖的中年妇人,有很丰富的笑容。我从她女儿推论,我想年青时一定也是美丽的。
不知道第几只音乐,我伴同白苹起舞。她说:
“你还没有同梅瀛子跳过舞呢?”
“怎么?你这样注意着我。”
“我发现你今天对她有特别的兴趣。”
“。。。。。。”我寻不出话回答。怎么她会同史蒂芬太太有一样的观察呢?难道我的表情上有什么特别的显示?
“我可是说对了?”
“我想不见得。”
“但是你并不否认。”
“我只是在想,”我说:“你是根据什么来说这句话的?我连一只舞都没有同她跳,一句话都没有同她讲。”
“就根据这个。”
“但是其他人中,”我说:“我也有。。。。。。”
“他们对着太强的光线看不见东西,对着黑暗也看不见东西。”她笑了,带着可爱的诙谐,也带着甜蜜的讽刺。
“ 。。。。。。”我开始沉默,我反省自己,觉得史蒂芬太太在席上说我被新奇的光芒炫惑,是我不同梅瀛子跳舞谈话的主因,现在使我感到我不同梅瀛子跳舞与谈话。也就是使白苹说这话的主因了。究竟梅瀛子的光芒有否把我炫惑?我对她是否有特别的兴趣?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是当我心里决定下一只音乐去请梅瀛子跳舞时,我的心突然不宁起来。
就在这不宁之中,我在一只华尔兹音乐开始时,去请梅瀛子跳舞了,这真是一件令我吃惊的感觉,在我带她起舞后,当我正惊奇她所用的香水时,她说:
“我说今天有一个出色的男子还没有请我跳舞呢。原来是你。”
“是我?”我低声的说。
“我以为今夜要矜持到最后都不请我跳舞了。”
“但是我终于请你了。”我说。
“是别人警告你不要同我接近么?”
“为什么别人要这样警告我呢?”
“好像别人说过接近我的男人都免不了成为我的卫星的。” 
“似乎没有人怕我做你的卫星。”
“那么你可曾同谁打赌,”她用一种金声轻笑:“不请我跳舞就是你的胜利么?”
“也许,”我说:“同我自己打赌。”
“是情感与理智打睹么?”她柔和得像撒娇般说。
“不,”我说:“我情感与意志打赌。”
“但是你情感胜利了。”
“胜利的是我意志。”
“是你的情感不想同我跳舞么?”她带着疑问的问。
“我情感往往停顿在美感的距离上。”
“我觉得没有法子解释了。”
“在我,”我说:“当我喜欢一只橘子的色彩时,我不想吃它,这是我的情感。”
“那么你情感不想多接近一点光亮么?”
“太强的光亮,自然不想接近。正如我不愿正眼注视太阳。”
“于是你用意志来注视太阳。”
音乐停了,我送她到座位时,她说:
“下只音乐,我还等你。”
“好的,谢谢你。”
此后三只音乐,我都与梅瀛子舞。我始终没有问她的住址,也没有表示要她做我的朋友。但我发现她好像要多吸引一颗卫星来征服我。
后来我和史蒂芬太太在一起,她问我:
“在太阳旁边你还想念灯光么?”
“是的,”我说:“我爱灯光下自己的影子。”
“我想海伦。曼斐儿小姐像灯光。”她看了海伦。曼斐儿一眼说:“现在我放心你不会为梅瀛子倾倒了。”她笑着说。
。。。。。。
史蒂芬太太好像完全受史蒂芬的教唆,整个的谈话,似乎都是在探究我独身主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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