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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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命运-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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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无靠的状况。在经济相对活跃的中国内地,公社解散后的生产队干部虽然也得自谋出路,但他们凭着过去积累的社会关系,不少人发财致富照样走在前面,保持着出人头地的地位。西藏的生产队干部却和当地老百姓一样,被自然经济所封闭,以往的资历没留下任何优势。根据西藏中共党委组织部的调查,当年的“积极分子”现在大多沦为最贫困阶层。除此之外,他们在藏民族重新一体化的今天,还承担着被同族人视为叛徒的重负。他们遭到中共遗忘和冷落,不但不会得到同情,反而成为乡亲们的笑柄。他们凄凉的下场成为对藏人的告诫──这就是跟着中共的下场。邓小平推行农村经济改革,基本方法是以化公为私调动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把原本属于公社的土地和牲畜以“大包干”形式分给农牧民,的确可以使农牧生产得到很大提高。但是这付灵丹妙药也带来一个共生的结果──贫富分化。1986年到1988年,美国人类学家和藏学家戈德斯坦作为第一个得到中国政府允许进入西藏进行长期研究的西方学者,在西藏西部牧区的帕拉乡进行了16个月的调查,其研究也包括了改革政策导致的贫富分化状况。
  1981年,所有的帕拉牧民几乎同时起步,人均占有牲畜至少39头。而后来其中的一部分人牲畜数量增多了,另外一部分的则明显减少,又出现了贫穷和富有的牧民。每人占有的牲畜量以0到154头不等……l981年, 88%的家庭每人占有30…49头牲畜,而到1988年只有37%的家有那么多。而且,1981年没有少于30头牲口的家庭,1988年已有38%的家低于那个数字。1981年,只有12%的家庭有50头以上的牲畜,1988年已达到25%。1988年,10%的家庭有90头以上的牲畜。这种经济分化的结果是,  1988年帕拉16%较富的人拥有33%的牲畜,而较穷的33%的人口只拥有17%的牲畜。1981年,公社划定的生活标准和牲畜的平均分配,缩小了这个地区旧社会巨大的经济不平等。但是,过去的7年以市场为主导的经济导致了牲畜逐渐集中到一小部分新富起来的家庭,再次出现了一个几乎没有牲畜的家庭阶层。这些“新穷人”靠给富有的牧民干活维持基本生活。一些新富人现在像旧社会一样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有规律地雇用牧民、挤奶工、以及仆人……也有短期的零活。如纺羊毛,梳理山羊绒,屠宰牲畜,修剪草坪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帕拉新的经济政策尤其使从前较富的阶层受益,比如,那些在文革中财产被没收或是遭到严重歧视的人。现在拥有70头以上牲畜的6户人家中,4户(66%)属于这个阶层。所有的从前的富有阶层的人家都有最大的畜群和最稳定的收入。另一方面,现在所有的穷人都出身于旧社会的穷人家庭,虽然这个阶层中的一些人也过得很好。过去的公社干部也沦落为这些人中的分子……相当一部分现在很穷或属于中低阶层。……福利救济对于使一些家庭免于彻底败落有着很重要的作用。1987年,十户人家(18%)从县里得到了救济。有趣的是,1987年接受救济的十家在旧社会都是穷人。
  过去的富人重新富起来,而过去的穷人重新穷下去,不管是出于什么具体的原因,这种现象产生的心理影响,肯定会让具有强烈宿命感的藏人感到其中暗含的天意。在当年紧跟中共的下层“积极分子”遭抛弃的同时,当年被“打倒”的“剥削阶级”上层人士,又重新被中共待为上宾。放弃阶级路线,就只能把西藏当作一个民族整体对待。而在这种面对民族而非阶级的治理方式中,上层的作用显然就远大于下层,原本被打倒的上层就必然重新成为中共的“统战”对象。为了重新拉拢西藏上层,中共归还了原来没收他们的房产,或是进行赎买或给予赔偿。当年的贵族、头人和活佛被请进人大、政协等机关任职,出席各种仪式庆典,参加社会活动,领取政府发的工资或津贴。例如1959年拉萨事件时担任西藏“叛军”司令的拉鲁,在中共监狱里被关押了二十年,邓小平上台后被释放。现在他本人是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妻子是政协常委,儿子也当上了政府民族宗教局的副局长。虽然中共不会把实权交给旧西藏上层人士,让他们担任的职务仅属荣誉性的,但是对于重视荣誉和仪式的藏人,足以从一方被抛弃、一方受礼遇的对比中看到变天的征兆。毛泽东宗教的崩溃,使西藏传统宗教以席卷之势回复。传统宗教虽然曾遭到严厉禁绝,但是远没有被消灭,也不可能被消灭。它的丰富内涵和深厚基础绝非意识形态可以比拟,一旦解禁,反而会在藏人感情深处呼唤出比以往更强烈的皈依渴望,形成加倍反弹。中共在西藏实行开明政策之始,以为允许并且促进西藏宗教的恢复就会博得藏人感激之心,不惜用国家财政拨款重建西藏那些被毁坏的寺庙。有关材料统计,从1980年到1992年,西藏自治区政府和下属七个地区,共拨款2。6亿元用于修复寺庙。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县级财政的拨款。在西藏自治区以外,川滇甘青四省对下辖藏区的宗教建设亦给了相当数量的财政拨款。为了促进西藏宗教的恢复,西藏当时的中共书记伍精华曾经身着藏装,参加在拉萨举行的宗教大法会。那场面通过电视传播,使传统宗教的气势大增,也使那些企图守住阵地的中共干部们陷入沮丧和混乱。不过,承认禁绝西藏宗教是犯了错误,那是不能用钱弥补的。宗教既是西藏人的生命核心,如果出于神界轮回去毁灭旧宗教,他们可以接受,甚至可以为表示对新宗教的效忠而积极参与毁灭旧宗教。但是有一天却突然告诉他们,新宗教原本并不存在,那只是一个不幸的错误,现在需要改正,那些曾经亲自去砸过庙、亵渎过传统宗教、摧残过自己生命之核心的藏人,他们感到的被耍弄、以及由此生出的愤恨,难道是可以用钱平息的吗?当被中共从监狱放出重新担任“统战”工具的十世班禅喇嘛在哲蚌寺宣布中共要做的赔偿时,一个僧人站起来打断他说:“别指望我们会对此感激不尽。中国人破坏了我们许多东西,赔偿算不了什么。” 在毛泽东时代,说这话的下场可能是被枪毙,那位僧人却没有被怎么样。然而这种宽容同样不会被感激,只能被当作是犯错者的理屈和心虚。藏人是不管共产党内部那些派别或路线的区别的,他们甚至不考虑共产党、国民党或清朝皇帝之间的不同,他们只用一个概念──“中国人”统一地记帐。中共对此开始醒悟时已经晚了,虽然它撤掉了穿藏服参加法会的西藏书记,宣布对西藏宗教不能“放任自流”,加强了控制,但是垮掉的新神已不能重立,西藏传统宗教的恢复也已不可阻挡。中共在1984年召开的第二次西藏工作座谈会,曾定“在八十年代末逐步恢复到两百座左右的寺庙” 。结果远远超出那个数字。到1992年,西藏自治区修复开放的寺庙为1480座,1994年8月的统计的数字为1787座。与文化大革命以前的情况对比,昌都地区文革以前只有56座寺庙,1990年则有寺庙86座、拉康86个、宗教活动点121个、日措37处,共计330处 。整个西藏的僧尼人数也在不断增加,1994年8月的统计的数字为46400人(其中和尚42500人,尼姑3900人),达到西藏总人口2%。藏北索县西昌乡1900多人,有180多个和尚和尼姑 ,比例接近10%。这些数字中,还不包括大量未经政府批准自行出家的僧人。除了重建寺庙,吸收僧众,传统宗教还在很大程度上接管了西藏的民间社会。毛时代的中共政权通过一元化组织系统对所有社会成员进行全能控制,民间社会基本被扼杀。随着公社解体,推行家庭承包制,中共也就失去了对基层的控制,基层党政组织普遍衰落 ,给社会、尤其是农村社会释放出很大的自由空间。这一点,中国内地的情况也差不多,但是被释放的自由空间怎么填充,西藏与中国内地却大不一样。在中国内地,民间社会的根基几乎已经被中共铲除干净,决非短时间可以恢复,甚至很多成分永远不可再现,因此社会成员获得的自由往往表现为混乱无序、政令不行、人心涣散、治安恶化……那种失控缺乏组织性和同一性,形不成集中的破坏力量,除了造成混乱,一般不可能形成对政权的威胁。西藏的民间社会虽然也曾被中共政权全面取代,但由于时间相对短暂──西藏1965年开始试办公社,1975年全面完成公社化,1980年公社即开始解散──民间社会的基础远未消亡,而且那基础首先是西藏传统宗教。中共基层组织一涣散,宗教势力立刻占据其让出的空间,成为西藏民间社会的整合力量,与中共基层政权分庭抗礼。今天,中共原本营造的国家至上的气势已基本丧失,活佛说话远比党政官员说话管用。丁青县的中共县委书记对我形容,在他那里,活佛说话“一句顶一万句”──这是林彪在文革期间吹捧毛泽东时说的话。因此他们经常需要请求活佛在对藏民百姓讲经时加进政府的意图──如政府号召消灭破坏草场的老鼠,不杀生的藏民不会接受,而活佛表示此事可做,藏民就不再拒绝。西藏党政官员往往把利用宗教人士做成自己做不到的事看作是“统战”成果而得意,其实往深看,那实在是中共政权的一种危险。西藏宗教恢复了对藏人的精神统治,必然也就可以同时地获得实际生活中的众多特权。百姓的供奉使寺庙财力经常可以与有国家财政支持的当地政府匹敌,不少县乡政府在财政困难时甚至需要向寺庙借钱。还有些寺庙恢复了达赖时代的宗教特权,如藏北索县的寺庙明令,禁止在寺庙附近骑马、唱歌等“七不准”。西藏传统宗教的蓬勃回潮,还有一个因素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凡是当年追随中共的藏人,在重新复兴的传统宗教面前,都意味着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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