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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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1期-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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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阅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他把自己关在后花园里做木活,做了数不清的桌子、凳子、椅子、柜子……还有玩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其实是机关算尽,奥秘无穷啊。宦官们常挑天启皇帝木活干得兴致勃勃时,向他汇报天下又出了什么事,陛下应该怎么办。天启皇帝就横手揩揩汗,说,就按你们的想法去做吧。这当然不是一个好皇帝。崇祯呢,勤政忧民,身心俱灰,三十岁看起来就像一百岁,天下还是被他丢掉了。古罗马有个皇帝叫戴奥里先,他的前半生像崇祯,操劳得身心憔悴,结果民不聊生,到处冲突和流血;他的后半生算是开始了,就跟天启一样,回到老家去,在后院里种植大圆白菜。他的大圆白菜肥嫩又可口,在今天南欧的饭馆里,还能吃到这种白菜呢。我曾向一个意大利画家打听戴奥里先的故事,他说,噢,再也没有比这更可口的佳肴了。你看,戴奥里先已成了一道菜的名称了。”
  “那,”小艾说,“天启留下些什么椅子、柜子吗?”
  范懿说:“白菜是有生命的,不离上地,就可以代代相传了。木头不同了,木头是拔了根的树,时间总会让它腐朽的,雨水能使它发霉,火焰能让它成灰,愤怒的刀斧会能把它劈成碎片或渣子。”范懿的脑袋在淡绿的毛巾被上摇晃着,他说:“还没有任何木器,被证明是天启的遗物。”他头发落下来,不舒服地遮在眼睛上。
  小艾把他的头发一根根捋上去。她说:“为什么?用什么标准来证明是或者不是呢?”她蹲累了,索性跪在藤椅边,把下巴搁在了扶手上。
  “因为,天启皇帝是天才。”范懿说,“而那些被指证的东西,最好的也就是巧夺天工吧。‘巧夺天工’什么意思呢,就是凡人的杰作。天启皇帝是天子加天才,凡人都能够想到的,还需要他舍了江山来造吗?”
  小艾歪头想想,咯咯笑。她说:“听起来不无逻辑,其实是强词夺理。凭什么天子就是天才呢?既然没有遗物传下来,你怎么晓得就是‘天工开物’啊?”
  范懿想说什么,一急,咳起来,咳得胸腔里轰轰响。小艾忙说别急别急,拿手隔了毛巾在他胸脯上来回摸。他的气顺了,从毛巾被里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指向条凳上的大画册。小艾说好好好,你别急,我来拿。侧身就把画册递给他。他双手捧了,再放膝盖上摊开。小艾替他一页页地翻,边翻边看看他表情。他一脸严肃,皱着眉、噘着嘴,好像小孩头一回上天文馆,是幼稚而可爱的认真。小艾心里一酸,不觉拿手去捏捏他的手,他手原本滚烫的,现在正变凉。她说:“别急、别急,我在听您说话呢。”
  他则哼了半声,好像晓得她在场,但又忽略她的存在。他等她把手拿开,一页页慢慢地翻,有画的地方,他用指头描一遍,有字的地方,他用指头写一遍。他说:“天不绝天启,总算是留在这里了。”小艾说:“是天启的遗著吗,您从哪儿搜寻到的呢?”他说:“送仙桥,古玩市场上。”小艾摇头表示不相信:“这东西出现在北京还好说,怎么会偏让你在南方淘到了?”范懿侧脸看了看小艾,好像这是头回正视她,眼里漾起淡淡的笑意来,笑得像个慈祥的老祖父。他说:“很多事情你还不晓得,明代覆灭后,皇子皇孙还在南方挣扎
                             了二十年,百足之虫嘛,死而不僵的。要是它留在北京城,反倒像是赝品了。”小艾嗯了一声,点点头。范懿犹豫了一下,拿手在小艾头上摸了摸。小艾的头发不算多、不算少,也不算柔,但是顺顺的。小艾等他摸完了,柔声问:“你证明画册是天启的遗物,是因为这些家具你都不会做?”范懿说:“是的。”小艾说:“可它们看起来都很普通啊。”范懿说:“是啊,看起来的确很普通。可天启就像发明围棋的人,是真正的天授之子啊,围棋不很普通吗,就黑白两个色,可是它包藏的玄机,胜过了天文学。”小艾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范懿翻到最后几页,是一组柜子的说明图,侧、卧都有,还分解成板子、柱子、榫头,大小不等,都平淡无奇,唯一特异之处,是部件数量惊人:有108件之多。108件最后组合成一个矩形的物体,乍看有些像今天的火车厢,前后两扇门:有一个人从前门进去,另—个人从后门出来。
  范懿说:“看见了吗,这是同一个人,但是他被这个物体分解了。”小艾看了又看,还把画册扳过来向着自己研究了半天,咯咯地笑。她说:“‘另一个’是您自己画上的,颜料还新得很呢。”范懿淡淡道:“是的,是我新画的。可是,要走出来的不是‘另一个’,何必天启煞费苦心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多年了。”小艾沉默一小会儿,正色问他道:“您什么时候想通的?”范懿说:“就在我要死的那两天。”
  小艾站起来,坐到条凳上。她拿拳头锤了锤膝盖,又锤了锤小腿,又扭了扭脖子,好像她刚才跪得十分不舒服。她说:“范老师,您都快死了,为什么不给您夫人打电话?”范懿耷下眼,喃喃说:“我大概忘记她的号码了。”小艾摸出小灵通,把范懿妻子的手机号码调出来,她说:“您现在就可以打。”范懿不说话,也不接电话。小艾就连按了两次确定的绿键。很顺利就通了,那边是年轻、圆润、礼貌而且坚定的声音:“喂,您好!”小艾按一下红键,把小灵通关了。按键声像针尖刺了下耳根,小艾推出一点笑意来。她说:“范老师,这个电话我打过,我还以为那个人是您呢,结果却是另一个。”
  范懿不说话。小艾跳起来,她看见他的眼睛闭上了,有泪水从眼缝里边滚出来,湿湿的,黏黏的,滚到眼睑下,滚不动,粘住了。
  
  六
  
  小艾没想到,那间漂着木头味道,黑黢黢的木工坊,还有小门,通向别处的洞天。
  范懿让小艾搀扶着,走到木工坊的最深处。他拿起拐杖在黑暗中一点,就有小门吱吱地开了。门后是一间小屋,有一张床,一扇窗。窗帘半开,外边是另一座废园,荒草满地,老树蹒跚,窗前立着三五棵绿得发黑的芭蕉。芭蕉没心没肺,脂厚叶肥,弱光落在叶上,再折进窗来,把床单、四壁都染得绿影憧憧的。小屋凉浸浸,如波动着淡绿的水。一切干净、整洁,床单、被子一丝不乱,桌面、灯罩、涂蜡的地板,都在发出柔和的光泽。在院院相连的十八条巷人去室空的院坝里,蝉子在树上聒噪,青蛙在水塘里叫唤,小艾站在那儿,有一小会的恍惚,仿佛走到木工坊这边,就是到了世界的尽头。范懿说:“小艾,我要躺一躺……”小艾嗯了一声,说:“我晓得。”范懿坐在床沿上,小艾蹲下去,把他的鞋脱了,把他的双腿揽入怀,轻轻地往床上抬。小艾晓得他是瘸子,但那双腿还是让她有点怕,一粗一细,粗的如同大萝卜,细的像是火柴棍。范懿很熟练地配合着,身子朝后仰,最后很妥帖地平放在了床单上。
  床本来很普通,范懿放上去,却一下显得空旷了:他是那么瘦,床是那么大。床是他的床,他躺在上边却像有点慌,不踏实,不安全,眼里有求助和恳请。他试着拍拍身边的位置,好像说:“你也躺—躺?”小艾却像没感觉,柔声问:“需要盖上被子吗?”范懿说,“现在不。”小艾又问:“需要脱掉背心吗?”范懿说:“哦,等一等。”小艾说:“等什么?”她拿手捏住他背心的下摆,试着朝上拉。范懿身子撑起一点点,头从背心钻出来。背心轻轻的,柔柔的,是好看的烟灰色,灰里还夹着一丝丝的白,像灰头发里有了年龄的风霜。靠窗搁着一把没上漆的椅,应该是范懿打造的,乍看很秀媚,其实很结实。小艾手一扔,背心落在椅背上。范懿想要说什么,小艾把一根食指竖在他嘴上,“嘘。”范懿没想到,小艾无声无息地,在他右侧躺下了。
  两个人沉默地平躺着。风吹动芭蕉,窗帘沙沙作响,天花板上的光线在摇晃。小艾喃喃说:“咦,像睡在船上。”范懿说:“是像隧在船上。”小艾说“可惜不是船。”范懿说:“是啊,不是船。”有声音从天花板上走过去,格外清晰和从容,她有些发怵,连毛孔都已张开了。“是老鼠吧?”范懿问,声音微微颤抖。小艾提了一口气,觉得一点怯意都没了。她说:“是鱼。”范懿说:“怎么会是鱼?”小艾肯定说:“是鱼。我们不是正在船上吗?”她把身子向左侧过来,面对着范懿。她说:“要是船摇晃,就把我们摇到一起了。”范懿也把身子对着她,他说:“真的?”
  小艾伸出手,把范懿抱在了她怀里。她用力并不大,但是很果断,而且很温存。她一点没想到,自己胸脯会有那么大、那么深,范懿就像一条鱼,被自己水样地铺满了。范懿在小艾怀里沉默着,她发现他在克制自己的抽搐。她说:“没事,没事。”她拿手指插进他蓬乱的长发,很慢地向后边捋。她说:“没事,没事的。”她感到胸脯水浸浸的,冷飕飕的,是范懿流泪了?她说:“没事的,啊?”范懿说:“谢谢。”小艾说:“您别这么说。”范懿说:“我不会伤害你。”小艾说:“哦,怎么会呢?”范懿说:“我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小艾不说话。范懿说:“我什么都做不了……”小艾忽然觉得心口突突地痛,乳房胀得不得了,她把上身朝后腾了腾,仲手把T恤卷上去,把乳罩扒下来,将嫩红的奶头送到范懿的嘴巴里。范懿呻吟了一声,跟小狗似的在她乳房上使劲拱。她舒了一口气,抚摸着他的脑勺、脖子、肩胛、瘦骨粼粼的身子,她的手在告诉他:慢慢地,慢慢地。范懿是个干净的男人,是比她想过的还要干净许多的,他的头发、皮肤、汗水都有点气味,是淡淡的木头味……她摸到了他的下身去,她感到它是软软的,听话的,也是非常干净的。她温存它的时候,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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