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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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1期-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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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野梨树,夏天时,上面挂满了浅褐色的小梨子。河床上布满了石缝,里面住着长着尖刺的狡猾的鲶鱼,它们的背和他一样被太阳晒得黝黑,分布一圈一圈的斑纹,身体满是黏液,滑滑的,一不小心,手指头就被鲶鱼刺得又疼又痒。现在这么冷的晚上,鲶鱼肯定是深深地藏在石缝的最里面,就是有不怕冷的捕鱼人穿着防水服,用拖网沿着岸捞鱼,也休想抓到它们。
  他把手放在栏杆上的小石狮子头顶上,宝伟也跟着这么做。小石狮子头顶上的霜凌一下子便融掉了,变得又凉又滑。
  “你喜欢那个叔叔吗?”
  “不喜欢,他常常拿苹果来给我吃,他帮妈妈做事。”
  水面上升起了风,吹进了他的棉大衣里头。他盯着桥下的流水,一刹那间,秀枝的模样在他的头脑里涌现出来,她丰腴而温存的身体,她有时候稍稍生气翘起嘴的样子,好像就清清楚楚地像照片一样映在水面上。他想起来他们结婚的那一天晚上,满屋的客人都没有走,在堂屋里打麻将,他们两个人则被关进了新房里,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秀枝在一边利索地脱光了衣服,他才来得及看了她的身体一眼,她就藏进了被子里。宝伟说不定就是那时候有的。他常躺在工棚里反复想着那个晚上,一点一滴的细节,都慢慢地尽量想起来,拼贴好,放在脑子里。有时候晚上真是寂寞,他就靠反复琢磨这些事,将自已留在床上,不和工友们一起出门去胡闹。当然,有那么一两回,他也去过。人真是一个又软弱又可怜的东西,很难去坚持你的想法。
  “前几天这儿有一个女的跳水死啦。”宝伟说。
  “你怎么知道呢?”
  “妈妈告诉我的,她上街的时候还看见过那个人留在岸上的布鞋,布鞋上涂满了泥巴,妈妈说她再不敢从这座桥上走了。”
  “那你知道那女的为什么要跳水呢?”
  “我听他们说是和她男的吵架。”
  “这种事总是有的。”
  “嗯,这种事总是有的。”
  “你见过火车吗?”
  “没有,我还是一个小孩呢。”
  “火车把人们带到外面去,世界很大很大的。”
  “我想坐火车,我想到外面去。”
  “火车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由不同的地方来,口音也不一样。有时候你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
  “他们都不愿待在自己的家里吗?”
  “嗯。他们喜欢在外面闯荡。他们得挣钱。只是到过年时才回家。”
  “那火车能开到月亮上去吗?”
  “能。”
  “那火车能开到太阳上去吗?”
  “能,就是火车要找个地方加很多很多的油。”
  “为什么呢?”
  “因为到太阳很远,要是油不够,火车只好竖在半空中,那可就惨了。”
  “我们快走吧。”
  “好。”
  “我们坐火车去。”
  “好。”
  孩子将手由小石狮子的脑袋上拿下来,迈开步向桥下走去。他笑了一下,也跟了上来。前面又传来一阵火车的铁轮咬着轨道发出的咔哒声。那是多么美妙的声音,小时候他一个人半夜醒来,总是要躺在被子底下谛听半天,车轮敲击着大地,在将火车和火车上的人带到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遇到星期天,他也常和小伙伴们一起来看火车,那时候还是蒸汽火车,火车发出轰隆隆的巨大响声,向天上吐出白蒸汽,一串一串的如同云彩,还别说,好多年,他都以为天上的云彩就是由火车吐出来的。那时候好像客车少,多是运煤的漫长的车厢,有时候,火车上还会有坦克和大炮,他回家讲给父亲听,父亲就说,那是军队在调动演习,说不定要打仗呢。后来,还真听说和越南打了一仗,死了很多人,他们村就有一个当兵的堂叔死掉啦。有时候,也有短短的客车开过去,车厢是封闭的,涂着墨绿的颜色,车厢里的人们有时候掀起窗帘朝外看,他们的脸孔一晃就过去了。他从心里羡慕那些坐在火车上的人。后来他也一年要坐好几趟火车了,他总是挑在窗子边上,最喜欢的也是晚上,大伙都伏在桌上睡了,他一个人,看着外面,一动不动的星星在天上,黑暗中的灯火一晃而过,好几次他都坐了整整一夜。
  下了河堤,小镇的灯火已遥遥可见。月亮渐渐偏西,变得微微发红。但是霜还在下降,路边的草木,都被它默无声息地染得雪白一片。有一会宝伟抬起头来盯着他,惊奇地说:“爸爸,你头上也打霜了。”他一摸头发,果真是凉凉的一片。
  “你像爷爷。头发都白了。”
  他不想掸掉头发上的霜,继续拉着儿子的小手,大踏步往镇上走。不一会他们就走到了镇里的街道上,街上的路灯光洒落在他们的肩头。小镇显得空洞荒凉,像一张老头子们空洞的嘴巴,在街道上,父子俩就像两颗一长一短,在走动的牙齿。
  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也亮着灯,几个人坐在长椅上打着瞌睡等火车。几个小时前,当他从火车上下来,经过候车室的时候,他们好像都已经在这里了,这么冷的打霜的晚上,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他到窗口前叫醒那个值班的姑娘买了一张硬座票,6点30分往武汉去的慢车。
  买好车票,还有一点时间,他又带着宝伟去旁边的刚开张的早点摊上吃了两碗面条,才回到候车室里。火车已经快进站了,车站上的播音员用她并不怎么好的普通话开始预告。他和宝伟肩并肩坐在长椅上,他的行李放在脚下,他的手里捏着火车票。他有一点儿激动,和几年前,跟着村里人第一回来坐火车时一样,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我想妈妈。”
  “嗯。”
  “妈妈能跟我们一起坐火车吗?我们一起去公园看大象,一起到亭子里玩,三个人可以打牌,可以打斗地主。”
  “妈妈还没有醒。她去不了啦。”
  “我想妈妈。”
  孩子哭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他知道哭出声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他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孩子的眼泪凉凉的,他替他擦掉了。他趴在孩子前面,孩子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哭。
  他直起身来,将孩子抱在怀里,向外面的商店走去。他在那里拨通了福堂家的电话。福堂听完电话,就去喊秀枝去了,想着一大早将他由床上叫起来,他心里挺不安的。
  一会儿他听见了秀枝的声音,她喘着气,很惊慌。
  “我将宝伟留在镇里火车站的值班室里,你来领他回去。”他低声说,他的嗓子有一些沙哑,毕竟一晚上都没有睡,天又冷。
  “你回来,你要我怎么样我都愿意。”秀枝半天没有做声,说完这句话,她就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算了,我在外面也呆习惯了,有时候,除夕和元宵,城里人还要放焰火,也蛮热闹的。”他说,挂上了电话。
  刚好来得及赶上6点30分的火车,这趟车一半是客车,另一半,是镇上的菜农们将菜园里的菜运往武汉的货车,清晨货车车厢里挤满了人,也不知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客座里倒是空荡荡的。车厢中散发着鸡鸭和青菜混淆时的难闻的味道。他把行李扔进行李架,坐在座位上。车窗外天已经亮了,微明的曙光里点着已变得苍白的路灯。站台和铁轨相交的地方,生着长长的荒草,上面已凝上了一层厚厚的霜,映着淡淡的阳光,如同一层胭脂。荒草间,是四根黑亮的铁轨,它们并肩向前,奔赴远方,因为不断地有车辆来往,它们身上一小块霜都没有。
  火车开动的时候,他看见了宝伟,他由值班室里跑了出来,那个值班的好姑娘就跟在他身后。宝伟跑了几步,又站住了,呆呆地盯着正在挪动的一节节车厢,红彤彤的旭光正好照在他的小脸上。


品咂时光的声音
■  张 炜
  枕草子
  
  这是多么有名的散文。清少纳言,宫内小女官,作者。她是天武天皇的十代孙。由于当时没有录音录像一类技术,我们对遥远的过去只有依赖文字去理解和感受了。然而这种感受是微妙的,需要感受者有相当的能力,有对于文字的敏感,特别是对于另一个时空的悟想能力。阅读需要会意,会意这存留于墨色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悦、一情一景。文字之细腻纤弱,宛如丝线者,往往出于女性之手。
  女性之中的女性,大约要数清少纳言二类。当年,像枕头那么高的一沓好纸就能引起她的写作欲,于是她就想把这沓纸一点点写满。我们可以想象她那时的心气高远,并想象她的字迹也是好看的,而且对自己的记叙也是小有得意的。
  多么琐屑的文字。她真是耐烦。不耐烦就没有了这样的贵族文学。下等人的文学是粗放的,有时甚至需要一点猥亵和血腥。清少纳言的文字当然是属于上等人的。她是皇宫里的女官,自有自己的雅趣。弱不禁风的人和文,清淡,寂寞,多情,也有很多无聊。
  在无聊中吟唱,不停地吟唱,这也是人生的一种功夫。
  对她和她们来说,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宫中一些人的心情和消息。还有似淡还浓的爱情。在宫中,给她们的一剂猛药就是爱情。她们在爱情的边缘徘徊的痕迹,就是这些文字,是隐而不彰的心路。
  她们常常从中发现一些针头线脑的小事。这些小事因为极为有心的人才能拾起,所以也成了深刻见地的一部分。应对俳句之类,竟也成了大事。那些歌在今天看来是何等简单。可是这些歌中有那么多清纯迷人的东西,以至于会让入神往和迷惑起来。
  当然,离开了一个国度的情与境,特别是她们的情与境,我们无法完全理解和体味这些歌。和歌,俳句,真是一些古怪之物,它比日本清酒更清。
  如果说我们对文字的造诣本身着迷,还不如说是对于那时的皇宫生活,那时的一位宫女的情怀和见闻更感兴趣。出土文物的价值是无形的,无法用更通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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