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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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辑)-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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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先脱下来,只剩下小短裤和胸罩,站在镜子中,她仿佛是站在宫殿中。雅容迟疑
了一下,没有将那件裙子穿上去,倒是将短裤和胸罩也脱了下来。打量着自己丰腴
的身子在不同的镜子中留下的侧影,她觉得非常快乐。但不久她就觉得自己的举动
有点不可思议,她这么着脱光衣裳站在一个时装店的试衣间里,算什么呀。雅容忙
又慌慌张张地套上内衣,穿新裙子的时候,却发现裙子小了。她的腰并不粗,却被
紧紧地勒着。

    换上自己的衣裳,雅容推开门。那几个女人正围着郭海涛讨价还价。一见雅容
出来,他停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有没有尺寸稍大一些的。”雅容定了定神,说。

    “没有了,过两天我进货时帮你看一看,你的腰是多大?”

    “一尺九。”雅容的脸红了。

    “好,你给我留一个电话,货一到,我就和你联系。”

    雅容从包里取出笔,写下了家里的号码,她没有留她的名字,只是把姓写在了
号码后面。

    “刘女士。”他拿起纸片看了一下。

    “谢谢你,再见。”雅容轻声说。

    大街上正是黄昏时分,落日在街口上洒着淡淡的余晖,辉映着她沙沙作响的丝
绸裙子。人行道上香樟的新叶散发出一阵阵的清香。美好的五月,美丽的城市。雅
容轻快地走着。一个乞丐在路边拉二胡,她毫不犹豫地由包里抓出了一把零钱递给
了他。

    接下来好几天,雅容再没有到五月公社去看衣服。白天备课,上课。晚上把自
己关在家里,给丈夫打一会电话,问一下纽约的天气。接下来就翻译一点诗。她由
学校的图书馆借来了一本狄金森的英文原版的诗集。打从读大学起,她就喜欢狄金
森的诗,喜欢这个在平静得令人发疯的生活中还能频频梦见上帝的女人。但现在中
文的翻译做得多么糟糕,那些拙劣的译者恨不得将口红和香水都涂到这个居家的朴
素的女人身上。她精力很好,有时候由诗行中抬起头,都是深夜的一二点钟。有几
回,她灭掉台灯,去拉窗帘时,总想探头去看一看,那五月公社的灯光熄掉了没有。
她五楼的窗子未必能看见底楼的情形。满天的星光闪烁,有时候是一轮冰凉的月亮。
人活得是多么孤单啊,好像是在梦中站起了身,雅容一下子看见了自己的生活的景
象。她在窗前发一会呆,就去洗漱,去睡在她孤零零的枕头上。

    这天晚饭后,电话响了起来。雅容接起来,倒不是她那纽约的丈夫。

    “你要的裙子我帮你进了一套,要不要明天来试一试。”郭海涛说。

    雅容想了想,答应道:“算了,我现在就下来看一看,反正时间还早。”一边
就换好衣服下了楼。

    显然是到了打烊的时候,店门已经虚掩上了。店堂里的音响还没有关上,正在
放的一支曲子,雅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流水一般的音乐,正是班瑞德乐团演奏
的《春日无限好》。郭海涛一边听音乐,一边在迷蒙的蒸汽中有条不紊地烫衣服,
烫好的衣服就挂在身边的衣架上,很难想象一个男人会有这样的耐心,又把衣服烫
得如此好。雅容进来的时候,他由那团蒸汽中探出头来,打着招呼:“衣服在架子
上,你取来自己去试一试,抱歉我占了手。”雅容在衣架上找到了那件衣服,还有
些烫手,大概是刚刚烫过的,果然比好几天前看见的宽大了一些。

    在四壁闪亮的镜子中间,雅容又禁不住脱掉了全身的衣裳。坐在椅子上,她一
寸一寸地看着她的身体。光线在镜子中间跌跌撞撞,辉映着她即将逝去的青春。年
过三十,有这样的身段和皮肤不容易呢,单位的小姑娘们常常都很羡慕她,常说到
她这个年纪,还有这么好的身材和皮肤该多好啊,当然这些话里面也不无恭维她这
个大姐的意思。因为没有生过孩子,她的小腹还是那样平坦光洁。她身体的线条柔
和流畅,就交汇在腹间的阴影里。

    这时候试衣间的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雅容都没有来得及套上她的新裙子,
门便被推开了。郭海涛走了进来,他盯着雅容光裸的身体,眼神迷茫。愣了片刻,
他走过来,将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的雅容拥进了怀里。

    这个男人有着颀长的身体,宽阔的胸,他的皮肤很白净,冰凉冰凉的。他身体
上的陌生而清洁的男人的味道令雅容觉得晕眩。她委身在他的怀里,没有反抗的念
头。她听任他抚弄她,并报之以笨拙的由身体的最深处涌出的呻吟。她渐渐地变得
像泥一样的软,又像云一样的轻。她就像做梦一样被这个男人占有着,有时候睁开
眼,看见倒影在镜子中的旖旎景象,羞耻之感就一下一下地扯动着她的心胸,但同
时又令她激动万分。

    “刘雅容,你真好,真好。”他对着她的耳朵反复念着她的名字。店堂里的《
春日无限好》结束了,接着是《阿尔卑斯山的秋天》,接着是《林中之雪》。雅容
慢慢睁开眼睛,由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郭海涛坐起身来,看着她,一脸疲倦的微
笑。她穿上她的内衣,又在外面套上那条新裙子。

    “好看吗?”她对着镜子问道。

    “好看,它是专门为你订做的。”

    “我走啦。”

    “就留在这儿,我就住在后面,床挺宽的。”

    “算了。再见,你已经知道我的电话啦。”雅容拉开试衣间的门,他赤身裸体
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盯着她。他长得真是不错。

    上楼的时候,雅容觉得腿软软的,好不容易才上到五楼。她从包里掏出钥匙来,
插到防盗门的锁孔里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郭海涛怎么会知道她叫刘雅容的呢?
上次在柜台前,她仅仅是留下了她的姓呀!他已经认出她来了。

    “你知道我住在这里?”电话响了一会,才有人接起来。

    “是,你是刘雅容。”那边传来他低低的嗓音。

    “郭海涛,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去年春天。我在沙阳监狱呆了八年。”

    好半天雅容都没有讲话。他没有挂电话,她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柔和起来。

    “洗澡。就在我的试衣间里,我装了分机,一边洗澡,一边听你的电话。”

    “你在试衣间里装那么多镜子干什么?”

    “我想让你看看你在我怀里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想起刚才睁开眼瞧见的景象,雅容有一点儿难
为情起来。

    “我想了你那么多年,上天让我活下来,总得给我一点安慰吧。”郭海涛在那
边低声笑了起来。

    “在监狱里肯定难受极了。”雅容小心地问。

    “嗯。他们瞧不起强奸犯,一进去就拼命地打你,那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你知道的。”

    “可你不是强奸犯。”

    “我是的。那几个混蛋是我的朋友,小时候我们一起在街上混,他们对你打主
意,我知道。”

    “我恨你们,你们是一群狗崽子。”

    “不过坐牢也有快乐的时光,后来每天上午我被安排在监狱的小厂里烫衣服,
在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里,一上午都直不起腰来,但旁边有一个收录机,可以放音乐,
我一边听音乐,一边烫衣服。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你的衣服烫得挺不错的。”

    “嗯。那时候我经常想起你。”

    “你是个流氓。”

    “嗯。那一次我在床上看见你的样子,我的眼睛都晃花了。不过在那以前我就
见过你。我们在同一所中学读的初中,那时候我读初三,你读初二,你当然不认识
我啦。你常穿着一件海军衫,蓝白相间的条纹,洗得都泛白了,放学的时候,我们
常跟在你身后走半天。有一次,我趁着放了学,你们的教室没有锁门,还往你的抽
屉里塞过纸条。”

    “是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当然啦,你骄傲得像公主一样,我们不过是一群狗崽子,你怎么会认得我。”

    “你就是狗崽子,你现在又要来害我啦。”雅容小声说。

    “我不想害你,我喜欢你十几年了,在监狱里我每天都想念你,一边烫衣服上
的褶皱,一边想你,这是前世的宿命,我有点信命。”

    “我也信,我相信你。我喜欢你忧郁的样子,还喜欢你的试衣间。”

    “那明天你还来吗?”

    “嗯。”

    就这样,雅容,一个丈夫在美国的有夫之妇,喜欢上了那个为她在监狱里烫了
八年衣裳的男人。说起来,雅容和她的博士丈夫也一起生活了三四年了,她是一个
温存而体贴的女人,克尽了为妇之道。她也觉得和丈夫在一起很快乐,丈夫走后,
每天都要给她打电话。她想念他,是用她美丽的小脑袋,而不是用她丰腴的身体。

    身体比脑袋更善于发现它的朋友。现在雅容每天晚上都要去五月公社去看衣裳,
殷勤的店主总是关起门来,为她单独地服务。她在那间宽大的试衣间里几乎试穿过
了所有店主向她推荐的裙子,夏天多么好啊,美丽而雅致的衣裙轻抚着她的身体,
让她觉得一切都像一个梦幻。试衣间里的那一张椅子也被搬了出去,换上了一块天
蓝色的羊毛毯子。郭海涛把雅容放在毯子上面,将她的新衣裳一点一点地褪下来,
就像在监狱的小房间里耐心地烫衣一样,他一寸一寸地抚弄着她的肌肤,直到在这
美妙的身体上掀起骇人的风浪。他是一个有耐心的男人,他要让雅容发现并享受自
己的情欲,他要让她发现她的身体里面,也有一个酝酿着暴风与骤雨的夏夜。镜子
映照着他们。刚开始雅容看见自己微张着嘴、被情欲扭曲的脸时,心里觉得吃惊极
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一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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