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 作者: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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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 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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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带扣襻布鞋的女人了! 买双漂亮的皮鞋穿吧。哪天让我爱人陪你去选择? 她一
定会包你满意的。你不反对吧? ”

    “哪儿的话! ”她一笑,“别把我看成女人的仇敌。”

    “没那个意思。你三十几? ”

    “三十四。”

    “我四十四,整整大你十岁,完全有资格做你的老大哥。”他走近她,拍拍
她的肩,庄重地说,“其实你并不像你自己以为的那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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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用不着安慰我。”她说,“更用不着怜悯我,我也快向老姑娘生活告别
了,有未婚夫了,他时刻准备着做我的丈夫。有自己的家,有丈夫,住房条件挺
好,工作也让人羡慕,三十四岁已有十四年党龄,还是个处级干部兼党支部书记,
将来再生个孩子。一个女人的生活达到这样一般也就不错了吧? ”

    “相当不错了! ”他显出几分替她感到乐观的模样。

    “齐了? ”

    “基本上齐了。”

    “参加我的婚礼? ”

    “一定参加。”

    此后他们的关系并没怎样进一步密切,然而他绝对地信任着这位女党支部书
记。尽管于今两年过去了,他仍蹲在党的大门口,而她仍是老处女。她的那位未
婚夫还是未婚夫,仍忠心耿耿地时刻准备着做她的丈夫,似乎她也在时刻准备着
做妻子,却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还迟迟不结婚,还在准备什么。她经常采
纳夏律师的批评性的建议,虚心改正,在风韵方面却总不见有什么可喜的改观。

    两年中在她艰苦卓绝的说服工作下,党支部总算吸收了三名新党员。三名非
常老实的,业务上一点儿也不出色的人,二男一女,介绍人之一都是她。她原先
那几位党内同志,抱怨三名新党员人党之后都不那么老实了。因为三名新党员在
需要明确表态的情况下,差不多总是站在她那一方,而她的党务工作又几乎是无
可指责的,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在改选时把她选下来。并且,那几人中也开始分
化,有两个人已经开始向她靠拢了,她在某些问题上已经足以争取多数票了。所
长、一位副所长和秘书长,都不免暗暗后悔。他们认识到了原先被他们放弃的党
支部书记一职,并不仅仅是过组织生活时的读报人,也开始是一种权力,却难以
重新夺回。

    而三十六岁的老处女,从二十二岁起当过八年一呼百应的营教导员的姚玉慧,
如果说对工作还有女人的选择愿望的话,对权力这东西则早就丝毫也不感兴趣了。
权力给她造成的人生损失是太大了。办公室主任也罢,党支部书记也罢,于她都
是工作,仅仅是工作。甚至可以认为,在一个女人所应有的一切欲念之中,做好
工作乃是她的最主要最强烈的欲念。女人的其他方面的欲念恶毒地嘲笑她。她只
能靠紧紧抓住那更属于男人们的仿佛被烘制成了干货的欲念活着。如同瞎子以耳
代目。在所长、副所长和秘书长看来,她是一个被他们低估了的专擅权术的女人,
事实上他们是将她估计得太高了,一个老处女的正直和一个党支部书记的“权术”,
像烈酒和酒精一样容易被混为一谈。

    今天,为了夏律师的入党问题,她是要和她的对手们干戈相见了,并且她是
有准备的。对手们有没有准备,她不得而知。

    你们若没有准备可就会败得很惨了。她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稳操胜券地想。
与自私、狭隘而偏执的男人们较量,并且击垮他们,她觉得是一大快事。

    会议室里。气氛并不异常。

    “我们来学习一篇文章吧。”姚玉慧说着向大家扬了扬手中的《支部生活》,
随即翻开,朗声读道:“论‘关门主义’的心理症结——姚玉慧……”

    “姚什么? ……”秘书长懵懂地问。

    “姚、玉、慧。女兆姚,玉石的玉,智慧的慧。”

    “和你重名? ”

    “谁和我重名? ”

    “这个姚玉慧啊! ”

    “我就是这个姚玉慧。”

    “你? ……”所长和副所长“友邦惊诧”,仿佛她是撒切尔夫人在主持一次
中国共产党的支部生活会似的。

    “我就是我。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当营教导员的时候就已经是《支
部生活》的特约通讯员了。这上面不是第一次刊登我写的文章。”她看了秘书长
一眼,又说,“请你别再打断我。”

    秘书长尴尬地笑笑。所长从铁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抛给了秘书长。

    “我先读编者按:这是一篇好文章。言简意赅,投矢中的。鞭辟入里,足以
使党内‘关门主义’者们汗颜羞愧。希望党内少数‘关门主义’者们学后躬身反
省,引以为鉴。”

    所长干咳了一声,副所长也干咳了一声;秘书长咳了一阵子,一口烟没吸顺
呛的,非咳不可。

    “现在我读正文:何谓党内‘关门主义’? 它有如下表现——一、排斥别人
入党。尤其排斥那些能力比自己强,思想比自己先进的人入党。二、手拿两面镜
子。一面显微镜,一面放大镜。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先用显微镜,后用放大镜
照。以为自己是一朵花,看别人是土坷垃。偏执于极大的真实。三、手操‘党票
’为资本。

    若非庸庸之辈,必是好妒强者。以党内庸庸而骄矜于党外,以党外之妒而经
营于党内。以上三点,究其实质是一个‘怕’字。怕什么? 怕与党外的横向比较
中不再能获得什么,怕在党内的纵向竞争中失去什么。怕‘党票’贬值,幻想奇
货可居……“

    “什么……”秘书长又欲打断她。

    她用手势制止了他,解释道:“‘奇货’,奇怪的奇,货物的货。”

    所长一手摩挲着下巴,两眼盯视着她,拖腔拖调地问:“这么比不太合适吧
? ”

    她平静地回答:“文责自负。”

    副所长旗帜鲜明地说:“党组织的全国性刊物,责任编辑竟然没替你删去这
四个字,我看是失职嘛! ”

    “通篇只字未改。”她笑了笑,“当然,任何比喻都是有缺陷的。”

    “你这么说我不同意! ”秘书长脸红脖子粗。

    “不是我说的。是列宁说的。”她收敛了笑容。她的话抢白的意味儿十足。

    他们便都沉默了。

    所长又向秘书长抛过去一支烟。

    “你有批评的权利。”她侧目望着秘书长,“你可以向《支部生活》直接提
出你的质问,与我保持联系的编辑叫万德明。”

    他们不失尊严地继续沉默着。

    “我看今天就先读到这儿吧! 再读下去更会时时被打断。我这篇文章不短呢,
五千多字。才读了还不到十分之一。”她合上了《支部生活》往椅背上放松地一
靠。

    他们相继表情冷峻地站了起来。

    “别走啊,还有内容呢。”她说,连看也不看他们。

    他们只好又坐下。

    “老李,把电扇停了,嗡嗡地响着讨厌! ”

    老李起身去将电扇停了。

    时间显得那么静。

    她看了看手表,说:“两件事,很快就结束。”

    没人开口,都默默期待着她。

    “头有点疼。”她自言自语,闭上了眼睛,一手托肘,一手按摩眉心,一边
说,“第一件事,夏律师的人党问题。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第六次讨论了,意
见始终不一致。能不能把‘入党志愿书,交给夏守刚同志? 首先是,在座的诸位
中,有没有谁怕他入党? 咱们都是党员,关上门,一家人。干嘛都闷声不响? 都
怕? 还是都不怕? 我看再讨论意见也统一不起来,干脆请大家举手表态……”她
说完,停止了按摩眉心,举起了那只手,却并没睁开眼睛。

    “老李,替我宣布一下结果。”

    “六票同意,三票不同意。”

    这个结果是在她预料之中的。

    “怎么忽然就头疼起来了呢? ”她缓缓放了举着的那只手,又开始按摩眉心,
同时低声说,“压倒多数。会后,我将作为介绍人代表支部把‘入党志愿书’发
给夏守刚同志。”

    静悄悄的沉默。

    “现在,讨论第二件事,我们支部今天又到改选期了。还是采取简单的惯例,
无记名投票吧。老李,也还是你来统计。”

    也不知是谁,凑近她耳朵,用极细小的声音问:“要不要风油精? ”

    她坚决地回答了一个字:“不。”心想:也许更加感到头疼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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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老李说:“结果出来了。”有点过分庄严的语调。

    “宣布。”

    “六票对三票。”

    “谁? ”她明知故问。

    “你。”

    “我是谁? ”

    “姚玉慧。”

    “大声点。”

    “姚、玉、慧。”

    “诸位,散会吧! ”

    一阵椅子响动之后,周围复归安静。

    她吁了口长气,伏在桌上,头枕着手臂,想在这安静之中小憩一会儿。

    走廊里有人大声说:“该吃午饭了。”

    她抬起头,懒懒地站起来,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将那些败坏食欲的东西又用破纸袋包了起来,想想,说:“告诉办公室小
刘一声,我下午回家了! ”说着,双手捧起纸袋,急火火地走了。

    半个小时之后,“律师事务所”党支部书记兼办公室主任,独自出现在一家
西餐馆里。就是吴茵带着儿子一次花T…十九元九毛二的那个西餐馆。早有三十几
个男女占据了三张桌子,吃得挺豪爽挺热闹。

    她见那场面,没往里去,在紧靠门的一张供两人就餐的小方桌旁款款落座,
召来服务员,要了三菜一汤,一瓶啤酒。酒菜顷刻上齐,她往杯里倒满啤酒,仿
佛对面坐着个人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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