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 作者: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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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 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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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低,不低! ”

    “当家的,我们可没有再让你加钱的意思! ”

    三个伙计立刻表白。

    “我这个门脸儿,从一开张起就仰仗着你们,我严晓东是个有良心的人,你
们若也讲良心,别背弃我! ”

    “哪能呢,哪能呢! ”

    “当家的,你不蹬我们,我们是决不背弃你的! 只是咱们的生意……”

    “你们放心,我严晓东绝不是个甘于被谁挤对垮了的人! 不就是竞争么? 没
个隔街竞争的,我还觉着太缺少刺激呢! 你们让我好好考虑两天! ”他说完这话,
就走了出去。

                               4

    站门口,他冷眼望着对面饭馆顾客络绎不绝的兴隆情形,一种近乎仇恨的竞
争心理顿然而起。在某些日子里,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实际上并非是为赚钱
做买卖,其实是为竞争做买卖,刺激他的已不是钱,而是“争”。也不唯是与具
体的对手竞争,其实是与“竞争”这种促使人无比亢奋的心理竞争。那只能说是
亢奋,绝不能说是兴奋更不能说是昂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心理统治了
他的潜意识。他总想要在潜意识领域战胜它一次,然而每次较量他必败无疑。他
成了它既不甘心驯服又无可奈何的奴隶。

    严晓东的潜意识一旦活跃,必定是因为感到了威胁。贫穷早已不能对他造成
威胁,对他造成威胁的是同行强过于自己的事实。

    或者更直接地阐明是他自己桀骜的竞争心理。十四万元像十四万层锡纸包裹
着它,故而它是很娇贵的。

    “一山不容二虎。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赌口恶气,犹豫一阵,大
步跨过街,以一副不可一世的派头迈人了竞争对手的回民饭馆。

    “敌方成员”——跑堂的伙计们( 二女一男,也都是年轻人) 显然并不认识
他。尽管他有点来者不善的样子,却未被当成个特殊顾客对待。已经没座位了,
十几个顾客这儿那儿站着,等座位。

    “严老板,您这儿坐! ”几个以往常在他的饭馆里吃饭的工人发现了他,客
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

    “你靠边儿站,别碍事! ”伙计们猜测到了他是谁,对他反而更不客气了,
甚至可以说怀着某种敌对情绪。

    “怎么? 不欢迎吗? 我又不是来偷菜谱的! ”他偏不靠边儿站。

    “你说话掂量点儿! 谁偷谁的菜谱啦? ”那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伙计,一边在
围裙上擦手,一边凶狠地瞪着他。

    “想打架? 在这儿打架,吃亏的可不会是我。我不过豁出这身儿衣服,你们
的损失可就大了! ”他冷笑。

    “你! ……你成心找茬儿是不是? 老子不怕你这个! ”对方瞪着双牛眼向他
走了过来。

    “哎哎哎,二位别这样,别这样! 有话好说嘛! ”那几个认识他的工人,慌
忙起身相劝。

    “你瞧你这把门狗似的德性! 你们老板要是到我那儿吃饭,我的伙计不会这
么对待他! ”他在一个工人让出的座位上坐下,又冷冷地问在座的顾客,“我的
两位厨师都是退休二级,难道做的菜不如这儿味道正? ”.“哪里哪里,这儿新
开张,不是更需要我们照顾照顾情绪嘛! ”

    “严老板,别误会,千万别误会! 你那儿他这儿,菜是做得都不错,价钱是
都挺便宜的。我们一三五在你那儿,二四六在他这儿,你看好不好? ”

    “那不必! 我严晓东只照顾别人的情绪,不需要什么人照顾我的情绪! ”用
手一指那个瞪着双血性牛眼的伙计,“听着,一瓶啤酒,一盘儿牛肚儿,一盘羊
肝儿。啤酒要青岛简装的,不是青岛筒装的甭上! ”

    “不侍候你这份儿,你立刻给我出去! ”对方好大的脾气。

    他有些火了,腾地站起。正欲发作,这儿的老板露面了,却是三十四五岁一
位“阿庆嫂”式的女人。

    “阿庆嫂”不像那些他所熟悉的工人们似的称他“严老板”( 与其说这种称
呼中多的是敬意,莫如说多的是戏意) ,而称他“严大哥”,使他听来多出几许
亲热。他心里很是受用,火气顿减。“严大哥,您担待点儿,您千万担待点儿!
那是我大妹夫,他不懂事! 您请后头坐吧! 我亲自为您服务。啊! ”“阿庆嫂”
的殷勤和微笑使他发窘:“我不是到你这儿来吃饭的,我到你这儿来吃饭干吗?
我也不是来找茬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严晓东找你的茬儿干吗? 你说我找
你的茬儿干吗? 我不过就是来看看,既然不欢迎,我走! ”

    “严大哥,您别走啊,您不能走! 您大驾光临,憋着一肚子气走了,倒显得
我做得太不合适了! 您无论如何得给我个台阶下呀! ”

    由不得他自己,他被“阿庆嫂”请到“后头”去了。他以为“后头”还有单
问,还有雅座,却没有。“后头”分明是家,十三四米的屋,火炕之上搭着二层
铺,家具摆得挤挤插插,火炕上还悬着摇篮,摇篮绳系在二层铺上。

    “阿庆嫂”陪他进屋后,先推了一下摇篮,然后支开一张小圆桌和一把折叠
椅,用衣袖擦了擦椅子,笑盈盈地说:“严大哥,您请坐,别见外。”接着,蹲
下身从柜底下拖出一个纸盒箱,连带着拖出了一双旧鞋几只袜子。她打开纸盒箱,
从中取出瓶白酒,往桌上一放,难为情地又说:“我这家也造得太不像样了,您
别见笑! 这是起执照时送礼剩下的一瓶‘五粮液’。啤酒嘛……没进到筒装的青
岛啤酒,您将就着喝瓶装的吧! 我先给您沏杯茶……”一边说着话儿,一边用脚
将那双旧鞋和那几只袜子往柜底下踢。

    “这……这我太打扰了,我得走! ”他站起身就欲走。

    “严大哥,您看得起我,您就坐着别动! 您就这么走了,我心里会不安的! ”

    他只好又坐下去。

    “我母亲前年去世了。我父亲是正阳街那家饭馆儿的大师傅,去年退休了。
跑堂儿的是我俩妹妹和一个妹夫。我主管全面儿! 我原先在民办厂干活儿,工资
低。日子可是真够难过的! 全家一合计,干脆,腾出住的地方开饭馆吧! 如今谁
不想富起来,甘心过穷日子? 这也叫穷则思变嘛,大哥您说是不是? ”“阿庆嫂”
一边涮着茶杯,沏茶,斟茶,一边同他聊。

    “那,你们全家如今就挤在这一间屋里? ”

    “暂时没法子啊! 创业阶段,住得窝囊点儿就窝囊点儿呗! ”

    “阿庆嫂”乐观地笑笑,抽身走了出去。

    他听见她说:“小妹,叫爸炒几样拿手菜,你送进来! ”

    他一眼瞥见摇篮在往火炕上滴水,起身看,见孩子醒了,便将孩子从摇篮中
抱了出来。

    “阿庆嫂”这时又回到了屋里。

    他对她说:“孩子尿了。”

    “哎呀,弄脏了你衣服! ”她急忙接过孩子,一边换尿布,一边说,“严大
哥,同行是冤家这话不对。我大妹夫是去偷了你们的菜谱,我骂过他好几遭了,
还想当面去向你赔罪来着。可人家告诉我,你这人火暴脾气,我没敢主动找你。
以后我们的生意,还得请您方方面面的多关照啊! ”

    “你丈夫在什么单位工作? ”

    “他呀,远着呢! 在杭州。返城那年,我俩就各奔南北了! 他那边儿也一大
家子人口,生活也不轻松。”

    “为什么不往一块儿调呢? ”

    “难呀! 咱们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人家,说往一块儿调就能调到一块儿呀
? 他总写信抱怨我,怕耽误了给他生儿育女。这不,去年他来住了一阵子,今年
开春我就多了这么个累赘! 等我赚下笔大钱,买了房子,就让他来! 如今只要有
钱,户口算什么? 大哥你说是不是? ”

    她给孩子换好了尿布,就半坐在炕沿上,当着他的面,解开衣扣,敞开衣襟,
暴露出一只丰满的乳房奶孩子。

    他不好意思再看着她,转移目光四处打量。

    她便扭转了身子。

    她的妹妹端着一盘儿菜迈了进来。白了他一眼,使劲儿把盘子往桌上一放,
“哼”了一声出去了。

    他一时无话可说,搭讪着问:“你当年是兵团的? ”

    她瞄了他一眼,点点头。

    “我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他站了起来,“我看你
也真够不容易的。坦白对你说,我来,是想探探你的实力。”

    她又瞄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疑惑,几分不安。

    “你放心。”他笑了一下,第一次觉得找到了那种良好的感觉,那种在别人
面前仿佛真正是一个强者的良好感觉,他的语气也就随之变得相当豪爽,“我是
不会把你当成冤家的。如果我想要和你竞争,就一定能挤垮你,你是根本竞争不
过我的。我有十四万元,十四万元你知道是多少吗? ”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换一只乳房奶孩子。

    “十四万元……”他思考地说,“我豁出几万元把我那饭馆扩展成二层,三
层,布置得宽宽敞敞的,这条街上的生意还有你做的份儿么? ”

    她低了头,不吭声儿。

    “不过我不会那么做的。”他又笑了一下,“我得多多关照你! 谁叫我们有
过共同的经历呢? 牛羊肉加工厂,我有关系;副食供销总社,我也有关系。找张
纸来,我给你留下人名和电话号码。你有了这些关系,生意做得才有保障。今后
遇到什么困难,求我! 你求我比求别人可靠,我不收你的礼,我会全心全意帮你
的忙! ”

    她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本递给他。

                               5

    他记下几个她少不了要麻烦到并且绝对会看在他的份儿上给予她帮助的人的
姓名和电话号码,对她说:“孩子已经睡着了。”就走了。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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