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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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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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蹙着眉头,像木偶似地呆坐着,等她收拾完了,才睁开眼睛,说:“夏敏,你要
相信爸爸,爸爸没有罪。爸爸唯一的罪就是害了你和你妈妈,让你跟着我吃苦,将
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夏敏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爸爸,我不
怪你的,你别多想了,快睡吧……”夏孟清躺下去睡了。夏敏吹来了灯,到外面去
洗衣服。洗衣服是舍不得用水缸里的水的,她端着盆子到山脚下的小溪边去洗。天
上有一弯上弦月,溪水幽幽的泛着鳞光。她把衣服浸在水里搓洗,心里想,过去也
有过几次,大人或者公社派人来把父亲叫去“训话”,但那都是例行公事,派来的
人也没有背枪,父亲更没有被人打成这样。这次是怎么回事呢?她隐约听说,现在
到处都在闹“革命”,是不是和这“革命”有关系呢?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衣服洗好了,正要站起来,听见背后有人轻声叫:“夏
敏!”她一吓,回头看时,却是春生。春生说,刚才到她家去,只看见她父亲躺在
床上,没看见她,就猜想她是到这儿来洗衣服了。

    夏敏说:“春生,谢谢你把我爸爸扶回来。”春生说:“这、这有啥呢……他
心里其实有点不安。他看见夏孟清在公社召开的批斗会上被打伤了,几乎走不动路,
当时并没敢去扶他,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直到开会的人都散尽了,路上再也看不
见一个人影,才敢过去扶他,一边走,一边悄悄地前后张望,怕被人看见。好在这
儿人烟稀少,又是黄昏时分,山路上没有一个人走过。

    夏敏说:“春生,你告诉我,我爸爸到底怎么了?”

                             5、你被逮捕了

    春生说,他是早晨去牵牛的时候得到的通知,要他们都到公社开会,所以没去
下地。这回的批斗会跟往常的不一样,有外面来的人参加,这些人都带着红袖章。
和夏孟清一起挨斗的有各大队的〃四类分子〃,还有几个〃破鞋〃、小偷什么的。那些
人都乖乖的很顺从,要他们跪着就跪着,要他们骂自己就骂自己。只有夏孟清最强
硬,叫他下跪他不肯下跪,叫他认罪他不肯认罪。那些人就劈头盖脸的打他,硬按
他跪下来, 还有人把一箢箕牛粪倒在他身上。春生说:〃你爹好犟啊,我娘常说,
犟的人最吃亏。 他要不那么犟就好了,也不会吃那么大的亏……〃夏敏忍不住哭起
来,哭得很伤心。她弄不懂,父亲这样一个善良的、有知识的人,为什么要受这么
大的苦、这么大的屈辱。

    春生见他哭得伤心,想安慰她,又不知说什么好,不觉伸出手去,想替他擦眼
泪,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等她哭了一会儿,才说:〃回去吧,天好凉哩……〃夏敏
擦着眼睛,点点头。春生帮她拿着洗衣盆,两人默默地走回去。走上山坡,快到家
了,春生把盆子交给她,先走了。她知道春生是怕被人看见说闲话。春生是定了亲
的人,虽然和她从小在一起玩,现在都是大男大女了,两人黑夜里在一起,若被人
看见,说也说不清楚。

    夏敏回到屋里,也不点灯,摸黑洗了洗,就躺下睡了。她不知道父亲睡着没有,
细心听听,父亲的鼻息好像很匀,就放心些了,心中暗暗祈愿,但愿今天的事永远
过去了。

    她的祈愿似乎真灵验了,以后的一段日子果真平平安安的过去,再没有发生那
样的事情。她和父亲每天照常出工,村里人也好像忘记了那回事,对她父女俩一如
往昔,并没有一点歧视。春生爹说:“人嘛,再怎么样也就是种地。犯了法的人到
劳改农场不也是种地吗!人家已经在种地了,还要咋样?……”春生娘和别的邻居
也照常隔三岔五的把自家的萝卜腌菜送点过来。

    有两次队里派人到镇上卖红薯,夏孟清主动要求去。从队里到镇上来回要走四
五十里路,还要挑重担。虽然他是被监督劳动的人,但是因为身体不是那么强壮,
队里往常也不大派他去。这两次既是他自己要去,就让他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到了年底。快过年了,虽说上面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
老百姓多少还是要做点准备,家家户户都要酿点米酒、打点糍粑,还要请人写春联。
周围的几户人家都是请夏孟清写。他的毛笔字写得并不算好,但是比村里别的人要
强得多,所以他从不推辞,而且也想借此还一点人情。

    这天上午,天下大雪,都不出工,夏孟清家里给人写春联。春生和几个邻居在
一旁看,夏敏帮父亲抻纸磨墨。这是她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她看到了父亲的价值。
他写了一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正要写另一副,门砰的被人踢
开了,一群人挟着风雪冲进来。

    一屋子的人都惊愕地抬头看。是民兵连长带着几个民兵,还有两个警察。民兵
连长指指夏孟清,为首的一个胖警察厉声吼道:“夏孟清!你被逮捕了!”民兵冲
上来,扭住夏孟清手臂。夏孟清挣扎着,大声说:“你们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
罪?”胖警察说:“你犯了什么罪,你自己还不明白?你搞反革命翻案!你攻击文
化大革命!”夏孟清知道是自己到镇上去发的那两封信惹来了灾祸,反而冷静了,
说:“我不过是反映了自己的情况,讲讲自己的观点,这也有罪吗?……”胖警察
说:“你别跟我说,你到该说的地方去说。”另一个警察拿出手铐,铐住夏孟清的
手腕。夏敏早已吓呆了,这时看见他们拽着父亲往外拖,哇地哭出声来,发疯似地
扑过去,抱住父亲。民兵连长过来拉她怎么也拉不开。

    胖警察大概觉得已经抓到了人,完成了任务,不必再绷着脸作严厉状,脸色缓
和了许多,对夏敏说:“姑娘,快去帮你爹收拾一点东西吧。”夏敏这才放开了父
亲,呜呜哭着,到里屋去把父亲的衣物翻拣出来,装进一只旧旅行袋。

                               6、黄主任

    警察和民兵拥着夏孟清往外走。民兵连长叫一个民兵把夏敏手里的旅行袋拿过
去。夏敏追上去,叫着:“爸爸!爸爸……”夏孟清停下来,眼睛里噙着泪水,用
带着手铐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颤声说:“爸爸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自己照顾
自己啊……”说完,就不再回头,跟那些人走了。

    外面风雪迷茫,山脚下停着一辆旧吉普车,车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雪。胖警察咒
骂一声:“他奶奶的!碰到这个鬼天气!可别翻了车!”夏敏被春生和邻居们拉着,
泪眼朦朦的站在门口望着。眼看那一行人快走下山坡了,她猛然挣脱他们,冲出去,
向山坡下跑,一边哭喊:“爸爸!……爸爸!……”路很滑,又是下坡,她跑了几
步,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上。春生追出来,把她扶起来。那辆吉普车已经开动,
在山路上慢吞吞地颠簸着,拐过山脚,消失在风雪迷漫中。她靠在春生胸前,呜呜
咽咽地哭着,头脑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剩下她一个人,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以后的几天,雪越下越大,又正遇过年,都不出工。夏敏一个人躲在屋里,以
泪洗面。春生和他爹娘、还有周围几家邻居,轮流来接她去各家吃饭,她不肯去,
他们就给她送些吃的,说些宽慰的话。他们说:“大伙儿都知道你爹是个好人,他
不会有啥事的,没准过几天事情弄清楚了,就会放他回来的……”听了这些话,她
的心情稍稍舒解些,也略微吃了点东西。但是一想到父亲此刻不知在什么地主、受
什么样的苦,心里就一阵酸楚,嗓子哽住了,再好吃的东西也咽不下去。

    刚过初三,天晴了,又开始出工。夏敏走出屋子,和大伙儿一起下地。每天早
出晚归地劳作,日子反倒好过些。

    几个月过去,她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脸上也不再那么愁云重重。在旁人看
来,她似乎又和以前一样。只有春生看得出来,她其实变了许多,什么地方变了,
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她好像长大了一些。

    夏孟清一直没有消息。夏敏心中牵挂,却不知到哪儿去打听。有一回在大队遇
到民兵连长一脸为难的表情,吞吞吐吐说:“这事……这事……我可不大清楚。要
不,你到公社去问问吧,兴许他们知道。”初夏的一天,夏敏和几个妇女正在地里
薅草,突然下雨了,队长跑来喊,叫她们收工回家。那几个妇女嘻嘻哈哈跑回去了。
夏敏本来也想跟她们一起走,不知怎么想起了民兵连长的话,心中一动,转身向公
社走去。

    到公社要走十几里路,夏敏只戴了一顶草帽,走到公社时,身上全淋湿了。公
社办公的地方是一排旧平房。她不知道公社头头在哪一间屋里,就走进第一间屋子。
屋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个黑黑矮矮的中年人,正抽着烟,跟女的说笑;女
的年轻些,敞着怀在给娃子喂奶。见夏敏进来,那男的问:“你找谁啊?”夏敏说:
“我找书记,噢,找主任也行。”那女的指着男的说:“他就是黄主任。”湿衣服
紧绷着夏敏的身体,清晰地勾出胸和腰的曲线。黄主任的眼光从她胸前掠过,脸上
带着和善的笑意,问:“你有啥事?”夏敏把父亲的事说了一遍:“我想问问有没
有我爸爸的消息。”黄主任说:“哦,你就是夏孟清的女娃子。不错嘛,啊?”他
转脸对那女的说,“刘主任,你说是吧?”原来那女的是公社妇联主任。她笑笑,
没说什么,给怀里的娃子换了一边奶。

    黄主任又说:“你爹的事,我也不能随便跟你说,那可是立场问题。你还年轻,
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嘛,只要跟你爹划清界线,还是有前途的。马克思出身也不好
嘛,他爹是犹太人,啥是犹太人?就是有太多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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