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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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4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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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担柴要想在山路上行进,根本就不是它原来的重量了。三青哪料得到这些啊?何况小孩子又没有什么耐力,没走多久,肩就红了肿了,腿就软了麻了,脚底也冒出了几个血泡。全身那个酸痛啊,真是难受得想哭。 
  三青是个勇敢的孩子,他不哭。他咬着牙,一步一挨地往山下走。跟在后面的父亲,变得不耐烦了,说:慢腾腾的,你是在踩蚂蚁子啊?你妹还等着我们回家挑谷呢。你这样走,天亮都到不了家。 
  三青不吭声,他憋着一口气,咬着牙,小跑起来。可没多久,他就撑不住了,哗啦一声,柴火从肩上滑落下来,三青的人也跟着散架似的软了下去。父亲从他身边经过,并不停留,嘴里还要奚落他:你不是嫌轻嘛!现在看看你这副熊样?我没时间跟你挨,先回去了,你随后来吧。 
  三青望着父亲,木然地点点头。然后目送他的身影转过山坳,消失了。 
  父亲的身影一消失,黄昏的山谷就变得异常的寂静。那些鸟鸣的声音,风吹木叶的声音,石上流泉的声音,都成了寂静之源。三青突然觉得小小的自己被大大的世界遗弃了。怕的感觉一下子攫住了他幼小的心灵。三青站起来,咬着牙,用肩拱起柴火,小步走了一会儿,可全身的痛感很快就再次将他击溃。 
  肩上哪是什么柴担啊?简直同一只咬人的野兽差不多。脚下哪是什么山路啊?简直同踏在一盆炭火上差不多。那种火辣辣的痛让三青不得不一次再一次地放弃。可一旦坐下来,恐惧和孤独又像海潮一般将他淹湮。 
  黄昏的山谷能感觉到夕阳的存在,却看不到夕阳了。透着一丝寒气的夕阳涂在高高的山岭上,藏在阴影里的山谷就更加清寂了。氤氲之气弥漫了山谷,如同渺无人烟的深海。三青感觉自己再无力量浮游出去了。有一刻,三青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最后,三青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在哭声中,三青想到了母亲。母亲若在,决不会扔下他一个人独自先走。在哭声中,三青将满腔的恐惧转化成委屈,又将满腔委屈转化成恨意。他恨父亲!恨父亲这么不通人情,恨父亲一点都不关爱他!仿佛他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从什么树洞捡回来的。母亲老说他们兄妹俩是从树洞里捡来的。看样子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而就算是从树洞里捡来的,也是母亲捡的,而不是父亲捡的。 
  末了,三青又将满腔的恨意转化成力量,他噌地站起来,挑起柴火,又往山下走。全身那些火辣辣痛,全当是别人在痛好了。三青一边走,一边哭。既为恐惧和委屈而哭,又为自己不怜惜自己而哭。 
  等到山岭上的阳光也藏起来时,三青已从山上下到了原野。瑶村也已遥遥在望。三青有信心凭自己的力量把柴火挑回家。 
  这时父亲出现了。父亲把自己的柴火挑回家后,并没有不管三青,而是返回来接三青。三青本来还在哭泣。但父亲一出现,他就飞快地擦掉眼泪,不哭了。但三青的眼睛都哭肿了,怎么瞒得过父亲呢?父亲心里觉得好笑,他不想点破三青哭的事实,只要求三青放下柴火,让他来挑。三青不理父亲,装着没听见的样子,一个劲地往前走。父亲只好跟在后面,笑呵呵地摇着头说:看你这孩子,倔得实哪! 
  三青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砍柴对自己来说,已不是第一次了,有时母亲上山接他,他开始并没有哭,可一见到山脚下母亲的身影,就哗啦一声哭得像个脓包,收都收不拢嘴。全身的力气也在母亲出现的一刹间,消失殆尽。当母亲把肩上的担子接过去时,恨不得连同人也让母亲背回家就好。可现在父亲一出现,情形恰好相反,三青无形之中就觉身上力气倍增。 
  从进入村口开始,就有人陆续向三青打招呼:哟,砍了一担这么大的柴啊!你真行啊!听了这样的话,三青心里一下子暖烘烘的。觉得自己在路上受了多大的苦、多大的委屈都值得。对父亲也没有开始那么恨了。 
   
  三 
   
  把三青接回家后,父亲开始骂妹妹了。妹妹一天的任务完成得不怎么好。六岁的妹妹并不想偷懒,可她不懂规划。她只想让谷子多晒一会儿太阳,可深秋太阳一旦西斜,眨眼功夫就掉下去了,挽都挽不住。太阳一落山,暮色就网一般罩下来。妹妹手忙脚乱,可还是没把谷子收好。现在妹妹一边听着父亲的数落,一边均速地转着风车。三青则帮妹妹把一簸箕一簸箕谷子往风车斗里送。父亲把一担谷子挑进屋,返回来就数落一阵妹妹。 
  妹妹流着泪,把谷子用风车吹完,原以为一天的事就这么完成了。可农活常常藏在看不见的角落,你一回首,又发现了。如果天不黑,人不困,瑶村人不歇手,做一辈子也恐怕完不成。 
  等三青要拉尿的时候,发现墙角马桶里的尿已经满了,再拉,就会溢出来。可三青已经憋不住了,不管会不会溢出来,他都拉了。结果真的溢出来了。溢出来的尿顺着桶沿,渗入墙角松软的泥土里,可气味却留在了房间。父亲老远就闻到一股尿臭味,于是又把三青骂一通。同时叫三青帮忙把尿桶抬到菜园兑水灌菜。 
  用尿灌菜,在三青看来,那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人拉的尿,自己不喝,让菜喝。菜喝了尿长大长高了,人就吃菜。吃了菜的人跟着长大长高……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循环。生存其实是一件挺简单的事呢,三青弄不清父辈们为什么天天都累成贼样?他拿这个问题问父亲,父亲拉长马脸骂他:扯你娘的淡!瞎琢磨个屁呀! 
  菜浇完后,冥色已经完成了对村庄的合围,脚下的路就有些朦胧了。在菜园子的门口,三青突然惨叫一声,像一截木头一样倒在地上。妹妹被三青吓得魂飞魄散,呆在一边噤若寒蝉,不知道三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青自己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太快了,三青才喊一声,就喊不出第二声了,喉咙里像有一块冰给堵住了。三青感到体内的血液在迅速奔散,身子一下子就僵冻了,同时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拖着他死死往地底拉,三青感觉自己一直一直下陷,却无可奈何,像坠入无底的浮沙,眼看就要灭顶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硕大无比的鹏鸟突然俯冲下来,用有力的爪子一把抓起三青,往浮沙外面一掼。三青得救了! 
  事实上,菜地里并没有浮沙,三青只是触电了。那只巨大的鹏鸟便是父亲。父亲在情急之下,根本考虑不了那么多,他几乎是出于本能,飞扑过来拽住三青猛地用力,三青就脱离了电线,而父亲的手也被电给震开了。电线布置在菜园周围,父亲本是用它来消灭偷吃蔬菜的老鼠,可现在他差一点把自己的儿子给灭了。父亲的恼怒可想而知。 
  三青从来没看见父亲发那么大的脾气,他咆哮得像一只盛怒的狮子。他先是骂三青瞎了眼,明摆着的电线也看不到!三青哇的一声哭起来。这哭显然不是因为父亲的谩骂,而是对死亡的恐惧。懵懂的三青这时已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甚至已经嗅到了死神的气息,同时也感觉到了死神那双冰凉大手。死亡的三分之二过程,在刚才的五六秒时间内,已在他的身体里演习了一遍。这时他要不哭才怪呢。至于父亲在吼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见。 
  父亲骂了三青几句,又来骂妹妹。他把事情的原因又迁怒在妹妹身上。他认为妹妹如果把谷子早点收拾完,那么浇菜就不会这么晚,三青也就不会稀里糊涂地踏上电线。可怜的妹妹,如一只吓懵了的小麻雀,跟着三青大哭。 
  一人的吼声加两人的哭声把全村人都吸引过来了。大家从父亲的谩骂声中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人责怪父亲,说:既然没事了,就别骂了,看把两个孩子吓成这样。也有人说:这么晚了,还浇菜啊,不知道等到明天再浇啊?!还有人说:老鼠能吃掉多少菜啊?还布电线呢,多危险! 
  在众人的指责中,父亲发现要负主要责任的居然是自己。事实上,父亲嘴里骂着三青和妹妹,实际上在内心他也怪自己怪得不得了。听了众人的指责,父亲不骂了,一手牵着三青,一手牵着妹妹回家。 
  妹妹收住了哭,可三青的哭却停不下来。泪眼望天,头顶上的星星不再是一颗一颗,而是斑斑斓斓连成了一片,像林子里那些鲜艳的毒蘑菇,也像败烂在枝头上的残花。平常的檐鼠这时也变得神秘起来,像一些翻飞的手掌,在人的头顶上捞呀捞的,仿佛要把人的灵魂捞走。三青感觉身体的某一部分不由自主就随它们消逝在幽冥的夜空中。 
  三青没有哭声了,却抽噎得特别厉害,每抽噎一下,整个身子都要随之一颤。他贴着父亲,东张西望,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后来他的牙齿开始格格格地响动,很快全身都哆嗦起来。整个人如风雨之中的一片木叶。父亲问:你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三青指着昏暗的灯影说道:我怕,什么东西在飘来蹿去?父亲睁大警觉的眼睛,朝四周瞄了一眼,说:哪有啊?三青又说:你听,他们在说话呢。 
  父亲骂道:哪有人在说话?是隔壁洋生和他婆娘在说话呢。 
  三青说:不是。就在我们家里,好多好多的影子,他们都在说话。 
  父亲知道三青中了魔症。也许被电击了一下,把五魂六魄给惊出来了。现在他的魂魄正在跟传说中的冥鬼窃窃交谈。 
  瑶村就有这样的说法,开了天目的人,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鬼魂。父亲怀疑三青的天目被电给击开了。 
  父亲突然剑拔驽张、气势汹汹地冲着各个角落吼一声: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快滚快滚!不滚莫怪我不客气了!父亲的吼声听起来有些变调,音尾里还有一丝颤声。看得出他也非常紧张。父亲吼完之后,把三青一把夺过来搂在怀里,喘着气,四下环顾,目光凶凶的,像要吓走什么似的。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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