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探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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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探险家-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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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走的前一年,祖母就去世了。

  从那年起,爱德华和达夫妮成了斯特德家房产唯一的所有者。

  我母亲的房子要小些,更适合一对夫妇加一个孩子住。

  于是,斯特德的房产被卖掉了。

  1888年秋的一天,他们被正式确立为我的监护人,法院判定即使我父亲回来,情况依然如此。

  那天,达夫妮准备了一顿特别的晚餐。

  她让我穿上我最好的上衣。

  她打扮得好像要去什么正式的场合。

  披肩下面,她穿了件紧身的丝绸连裙,有裙摆和裙撑,黑绿相间的条纹上点缀了一朵朵的刺绣,也许这是件新衣裙,以前我从没见过。

  爱德华穿了件对襟的双排扣长礼服,翻领是绸面的。

  他的头发用润发油抹得油光水滑,向后梳着,中间分开。

  〃喂,德夫林,〃就坐前叔母问道,〃你最近怎样了?〃爱德华吃惊地看着她,好像以前他从没意识到,有他在的时候我还继续存在。

  可达夫妮执意追问。

  她想知道我的近况:学得怎样,玩得怎样,唱诗唱得怎样。

  我回答时,爱德华在自己的盘子里切着食物,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我不得不提高嗓门好让我的话被人听见。

  当有关我近况的话题谈完后,屋子沉默了。

  风使劲吹,一股突如其来的阵风夹着沙砾和石子撒在窗户上。

  爱德华凝视着我身后的炉火,仿佛被什么事驱使,郁闷地沉思起另外的什么事。

  我看着叔母,她身穿盛装,好像一腔希望若不满足便很伤心的样子。

  我想,为了今晚,她精心准备,精选服装,保证一切安排妥当,并且敦促爱德华也这样。

  她试图用自己的打扮来传递无法用言辞表达的情感,却并不巧妙,因此有些令人同情。

  祖父家有条规矩:饭桌上要等到大家都吃完后才能讲话。

  这也是爱德华的规矩,不过,这规矩不可能遵守,因为他吃得非常慢。

  吃着吃着,他好像精神恍惚起来,一边咀嚼,眼睛一边茫然地呆望。

  〃我们早就在你之前吃完了,你可能觉得我俩在狼吞虎咽?〃达夫妮说。

  开始,爱德华不理她,可像这样被激了几次之后,他回答道:〃你们吃得太快。

  〃〃如果你时不时地说几句话,我们可能会吃得慢些。

  〃她说,但爱德华没反应。

  一顿饭就这样吃完了,漫长的沉默时而被叔母的说话和叔父简洁、精练的回嘴所打断。

  叔父吃光盘子里的东西,但没推开盘子,叔母就站起身,又给他盛上,同时歉意地看我一眼。

  等他吃完,他突然站起来,走进客厅,喝他的白兰地,抽他的雪茄去了。

  〃你想想,要是只有我们俩,那会是啥样?〃达夫妮笑着说。

  她隔着饭桌把身子探过来,悄声对我说:〃他们擦亮盘子坐等佳肴美味,他却在槽边反刍得津津有味。

  〃仿佛她认为这个特殊的场合正是透露机密的时刻。

  我查了字典,发现了〃反刍〃的意思。

  在学校,我念叨着这个对句,这句话本身没什么恶意,也许是因为我的解释很不到位,没有哪个孩子能真正听懂。

  可这句话以及它的作者还有它所针对的那对夫妇被学校的老师知道了,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这句话竟从他们那儿又传回到爱德华的耳朵里。

  一天晚上我上楼睡觉时,发现枕头上有一张爱德华写的纸条,上面写道:〃听说你到处吟诗作赋,说我'反刍'。

  可惜,我的热诚慷慨没有激发你去做更高尚的事情。

  〃只要报纸提及我父亲服役的远征队,达夫妮总要对爱德华说些俏皮讥讽的话,没有意识到我能听见。

  〃谁不知道格陵兰 冷?不需要人去那儿带着冻伤回来证实。

  〃她说。

  〃白人研究爱斯基摩人。

  爱德华,你会不会认为不久的将来,爱斯基摩人也会出现在圣约翰斯的街道上,被派来研究你我?〃她又说。

  她说的是最近出版的一本书,上面有我父亲的名字,是一本有关格陵兰爱斯基摩人的一个小部落的语言的词典。

  〃他们被称作'阿库克'。

  〃她说,〃爱德华,跟阿库克人呆一块儿,我再也不会无话可说了。

  圣约翰斯的宴会再也不会以争论阿库克人的单词怎么写而告终了。

  〃一天晚上,在大声地读完一则被困远征队最近被营救的报道之后,她说:〃瞧瞧,大家都怎么在说我:'你看达夫妮·斯特德,她大伯子就是那个几个月靠吃狗肉为生的家伙。

  '〃上床之后,作为回击,爱德华会滔滔不绝地说起我母亲,他的声音很大,肯定知道会传到我的房间来。

  〃难怪,我兄长跟她结婚两年了,终究还是觉得北极更值。

  〃他说。

  达夫妮作了回答,但我听不清。

  〃我不知道这样的女人究竟有多少?跟她一起生活还比不上在刺骨的寒冷中度过半年的暗无天日更有诱惑?〃他问。

  〃爱德华,〃叔母叫道,用责备的口气继续说着,显然是叫他小声点,不过,这一次我依然听不见她说的什么。

  〃我说弗朗西斯是说着玩的,可你……〃她说。

  〃谢天谢地那小子还只是她的一半。

  〃爱德华说,〃另一半是弗朗西斯的。

  至少有那么一点点。

  在弗朗西斯最终跟她缠上之前,他身上有时也有许多可贵之处。

  〃也许是自己的记忆、想象或者是达夫妮的讲述,我记得这样一个情景:我正穿过走廊,这时我父亲从他的书房里冒出来,看见我,弯下身子跟我一样高,然后对我说了些什么。

  可我所能看清的大概只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我对母亲的记忆要多一些,但也和我对父亲的记忆很相像。

  我记得的那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知道那就是她。

  我记得跟她在这幢房子的不同房间里呆过,跟她一道坐马车,跟她手牵手在一条街上走,我猜想那是德文街。

  可我记不得她穿的是什么,记不得她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记不得我们去的地方。

  我想不起她的面容。

  母亲死时我才6岁。

  父亲离开时我更小,难怪对他我只保留了那个模糊,可能还是虚假的印象。

  不过,似乎我应当有些记忆,母亲不仅仅是个印象,不仅仅是她和我的血缘关系。

  我对母亲的记忆好像融进了对父亲的记忆,他早就从视野中沉了下去,好像母亲正在被父亲往下拖,虽然能看见她,但已经陷得很深很深,辨不清她的细部了。

  总有一天,就像父亲那样,也许正是因为他,她也会完全消失。

  奇怪,两个我依稀记得的人却能对我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好像这两个人我从不认识却跟我形影不离。

  其他人,比如达夫妮和爱德华,也记得他们,看见我时就想起他们。

  仿佛他们就站在我的左边或右边,除了我,大家都看得见。

  房子里有我父亲的两张照片,挂的地方很考究,不张扬。

  一张是用银版照相法拍摄的侧面照,夹在众多照片当中,挂在客厅的餐具柜上,就在楼梯脚边。

  另一张挂在楼梯边墙上,四张照片中的第三幅,上楼时,借着我房间射出的灯光便能依稀可见。

  对客人来说,这种挂法似乎更像是一种表示,而非为了纪念,所传达的意思是:我们不会屈辱到靠否认他的存在来偿还他的失职,但在我们心中,他也不再有多大影响了。

  当然,这不是真的。

  我这位总不在身边的父亲的肖像从来没有不使我着迷的时候:头发梳得光光滑滑的,紧贴着头颅,从中间分开,浓重的八字胡两头往上翘起。

  如同所有银版照片中的眼睛,他的眼睛好像也从里面发亮。

  我不知道这是拍摄出来的效果。

  客厅里有张我母亲的银版照片,反面潦草地写着:〃坏女人阿米莉亚〃,据达夫妮说,那是我母亲的笔迹。

  她说这照片是他们订婚后不久拍的。

  母亲双手叉腰站着,眉毛扬起,也许是因为感到好笑,认为被这个称作照相机的新玩意儿瞄准,自己很有可能站不稳了。

  达夫妮喜欢宠我,可爱德华却很不乐意看到她这样。

  我觉得,他看我时就想起了他的兄长,他凭什么福气不浅居然有个许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儿子?圣诞节的时候,我生日的时候,我解开礼物上的丝带,撕开包装,达夫妮陪着我坐在地板上,可爱德华却远远地坐在一边。

  每次我发出欢快或惊喜的叫声时,达夫妮总要看一眼爱德华,笑一笑,而他没法也不愿假装自己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她,也会笑一笑,那是施与一个孩子的双唇紧闭的抿笑,似乎在表示:这孩子对可能的幸福的向往或许是可以满足的。

  我想,也许男人对孩子就这样:冷淡、漠然,我父亲无非是把爱德华所代表的这种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已。

  通常,爱德华好像很冷漠,疑心重重,似乎他的职业和性格已经合二为一,总是带着诊断的目光看待一切,总是在寻找、收集大量的观察资料,他的表情暗含着一种不会轻易表露的机警和精明。

  我去水塘和溪流钓鳟鱼时,达夫妮跟我一起去,这城市就是围着这些水塘和溪流建起来的。

  我用夜晚从地底下爬上草丛的大蚯蚓作鱼饵,即使打着手电筒也很难找见这些蚯蚓,更不用说捉了。

  房子背后的院子里,草不深,因此很适合大蚯蚓生长。

  〃该玩找虫捉虫的游戏了。

  〃天一黑,达夫妮就说。

  找虫者提着桶,拿着手电,捉虫者跟在蚯蚓后面爬,没等它钻进地里,双手一捧把它捉牢。

  通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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