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楔子
明月夜,短松岗。
朔风吹过,松梢上的雪花扑簌簌往下掉,冰凌相击,在银妆素裹的世界里奏出轻灵的乐声。
王小二眼巴巴地盯着身边的那个新添的土包,心想这位今天下午入住的“芳邻”会不会与他个性相契,能够在地做一双连理枝。
其实王小二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叫他家穷嘛!
想让家里再找个女子来与他成冥婚是不可能的了,眼见着他在生时一个人孤独终老也就罢了,做鬼做了这么多年了娶媳妇的夙愿还未了,怨念快赶上自家在生的小弟王老五了,当然盼望天下掉下大馅饼,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说,小二,你就别指望了!你没见今天送她上来的那些个人,两个大男人抬一副薄木棺材都抬得弯腰驼背的,就算是个母的,说不定是头猪呢?”
隔壁斜前方再过去五米左右的位置上,老邻居阿吊不屑地这样说道。
为了表达自己的不屑,他还特地伸了伸一尺来长的舌头,以示强调。
“我警告你阿吊,做出这副鬼样子吓到人家不敢出来的话,我就跟你没完!”
为了老婆,拼了!
王小二捋了捋袖子,露出自己细柴一样的手臂,眦着牙以示威胁。
“切,饿死鬼也想学人做拼命三郎,你弟今天下午烧的香有送足够哦?”
阿吊——五十年前到生死薄上报导现在依然没找到替身的某只吊死鬼,继续吐着他那红红的舌头,表达自己的强烈蔑视。
“呜哇——!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好怕怕!”
就在这两个老邻居几欲为新邻反目,各自做出最可怕的鬼相之际,天外飞来的洪亮哭声差点没让阿吊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王小二更是一个屁股敦子就坐到雪地上了。
暂时停止斗牛的两只老鬼愕然回过头去,今天下午在这小小乱坟岗上新添的那个土包子上,一抹淡淡的白气冒了出来——这是新死的鬼开始显形的征兆,而且新鬼还不懂术法变化之前,显形多半是以自己刚死的形态出现,让人一见而知他的死因——那白气只比人受冻时呵出来的白雾浓一点,渐渐聚形,出现了一个个头顶多到王小二大腿,四肢肥短,脸孔圆圆、鼻孔圆圆、眼睛圆圆的小圆球儿,白白胖胖的样子,蛮可爱的,就是脸被雪地映得有点青,如果撇开他青中带腻的脸色不谈,这小鬼(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小鬼)要是在人间,应该算是人见人见的小胖娃儿,是个人见到他那白嫩的小脸都想上前捏一把。
“哈,小二,你赚到了,人家这里头埋的可是一大一小,还买一送一咧,也省得你这夭寿样的没有传后人。”就饿死鬼这种营养不良的排骨身形,说不定还留不下种咧!
阿吊兴灾乐祸地取笑王小二之前的春心荡漾。
“呃……这个……”
王小二也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如果这位芳邻已经是孩子他妈了,撇开她现世有老公是不是还能和自己做一对鬼夫妻的问题不谈,万一芳邻的年纪要是个三、四十岁老蚌生珠的类型那可怎么办?
虽然说算上他死去的日子,今年他的冥寿怎么说也有四十了,但毕竟从外表到内心还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啊!
他不要娶个鬼老太婆当老婆!
王小二悄悄地退步,躲到阿吊身后,祈祷刚刚那只新鬼忙着适应身份,没听到自己之前的叫嚣。
“小元乖不哭,阿爹在这里。”
轻柔的声音安抚过那哭得着实吵耳的小鬼过后,另一抹淡青色的白气相继冒出坟头,看上去是一张年青的,清清秀秀的脸,黑亮的长发还濡湿着,脸上同那小鬼一样白中带青的颜色,再往下……平的,湿淋淋的青袍衣襟裹着他扁扁平平的瘦弱身躯,叫人想产生一丝遐想的空间都无。
“是掉到水里冻死的。”
阿吊偷偷跟老邻居确认“新来的”那个的死因。
“还好不是溺死的,不然以后就要跟你抢让替身是上吊还是投河了。”
王小二心不在焉的回复,心里哀悼自己还没来得及产生就已经彻底宣告消亡的恋情。竟然是个男人……男人……
对了,到底是谁制定的这替死鬼制度啊?凡上吊或是投河的,必得找到替死之人,才能转世投胎。
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估计在还没来得及溺死之前,已经叫冰寒的水温夺去了性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两位兄台有礼,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有点茫然地回想自己的处境,那个把圆滚滚的哭声炸弹安抚好后的青年看向这边,大概还没想清楚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喔,你这话问我就对了!这里是阴世的殷洪镇鬼元村西松里,你已经死了被埋在这边所以才会在这里出现,另外我们这里的里长是我,这里人口简单,我,王小二,还有一个爱喝酒的老鬼……啊,他现在不在,八成是又去紫云观找那边的道长喝酒了。另外还有就是前天刚刚被迁出去常常会回来探探老朋友的白秀才,就差不多是这么多人吧。”
阿吊立刻鼓动自己的如簧巧舌(没办法,他舌头最长嘛)向新来的介绍这里的情况,顺便摆明自己的老大身份。
却不想,那青年闻言脸色大变,黯然了半晌,在王小二与阿吊以为他打算再次寻死以逃避现实之际,他终于吁出了一口长长的气,仰望着西斜的明月,喃喃道:“却不料结局会是如此!唉,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凤辰,我不怨你,可是你怎么忍心连小元都害了,下此毒手?”
“……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王小二在阿吊背后捅了捅他的背脊,没办法啦,他家穷,没钱上学是自然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如果白秀才还在,也许跟他比较有共同语言。”
看这青年也是斯斯文文的,头戴方巾、儒生装束,八成是个读书人。阿吊看看他再看看紧巴在他身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小胖敦儿,不由得泄气了。
又是一个穷酸的,唉,以后想指望着从他那边分享香火看来是不可能了。
只盼他被鬼鬼祟祟一尸两命的埋在一个棺材里,还算是来路得正的死鬼,不然连给他上个香的人都没,以后岂不是要从里长他这里抢食?
还带着个小的,紫云观那边的救济越来越显得僧多粥少了……
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鬼途茫茫啊!
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这基本上是每一个人……呃,一只鬼最初发现自己以另一种物质形式存在时,必会一挫三折、再三吟咏的乔段。
可是这只新鬼不然。
很多时候,他只是茫然地坐着发呆,茫然地坐着思考,茫然地……给周围所有人~呃,鬼带来茫然。
除了偶尔在他嘴里听到反复念叨的“凤辰”之外,这新鬼对身周的事毫无理解的意愿,为人也意外的沉默。
“喂,‘凤辰’是不是你生前的债主?还是欠了你很多钱?要不,是你情人?老婆?相好的?”
王小二首先茫然的是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地凑过来,他这种大龄未婚青年对这种八卦可是最喜欢听了。可是那新鬼却象是见了鬼一样,又象是心事被人道破,反而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开口了。
“切,不说就不说,凤辰,听起来就象个红姑的名字,八成是你相好的你又没钱嫖她……”
没好气地这样嘀咕着,却被那新鬼用一种很惶然的目光看过来,然后,极清亮的声音低低地说:“你别这样乱叫他的名讳……是要杀头的。”
那新鬼倒有一把很好听的嗓音,低低的,清亮却柔和,就象清泉流过山涧,叫人情不自禁会想听他说话。
“哼,你叫得,我叫不得?”
不过看看这个说“要被杀头”的也的确真的死了,多少还是有点毛毛的,不知道这个凤辰是什么大人物!算了,不提就不提,很多人无心得咎就是因为嘴贱。他王小二是最明白这一点的,也最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啦!
——不过,这当然不代表他对这新鬼的好奇会有所收敛。
“你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干什么的啊?”
“……”
这次那只新鬼又沉默了好一阵子,在他以为那个人又陷入失心疯般地去念“凤辰”(他保证不是在咒那个人喔!?)名字的魔障而不理他之后,却听到那新鬼低低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左静言。我原来是……教书的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提起“教书先生”这个身份时,他好象非常羞赧的样子,然后,就又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呆呆出神不说话了。
“呃,他都已经来这里一天了,怎么还不见黑白无常过来?”
被冷落的王小二不乐意了,就算是见了鬼又怎么样嘛,现在他自己也是鬼啊!鬼跟鬼有什么好见外的?
更别提他还带了只胖嘟嘟的鬼宝宝来。那小鬼一饿就哭,已经抢了他好多香火食粮。真难得他家小弟昨天下午才过来一趟,他好容易才得了一顿大餐舍不得吃,存起来慢慢省着,结果全填进了那小鬼圆鼓鼓的肚子。
要不是他好歹也痴长二十年(死也不要把冥寿那二十年也加上去),不好意思在众(鬼)目睽睽下和一个只知道饿了就哭着要吃的小鬼头打架……
为什么他是饿死鬼而不是饱死鬼!?
王小二恨恨地望着那个已经不那么怕生了,甚至敢抓着阿吊的长舌头打秋千的小鬼,悄悄比了比他过分肥胖的肉胳膊和自己麻杆一样的手臂——那小鬼生前吃得一定很好!所以才白白胖胖,手臂都是一节节莲藕似的,肥嫩嫩的让他想起供桌上的|乳猪……吸,口水要流下来了。
“你又想吃我!坏坏!”
奶声奶气的指控,是那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