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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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将-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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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选择向朝廷告密,不是不可以,还能够平平安安得一大笔赏银。只是,却永远得不到自由。 
阮娃是紫衣供奉太监,有带人出宫采买的特权。 
然而,若在平常状态下,放走被圣上临幸过的吕暧,让人发觉,阮娃自己也难逃干系。所以,只能在这种特定状况下,逼阮娃和他一起出逃。 
“是的!”吕暧声音和神情都激动起来,“公公是有品阶的紫衣监,我自是比不得,又失过一次宠,不可能再受重用,老了就得进感恩寺,被人严密看押,公公可以看看里面那些个太监,人不人鬼不鬼……” 
阮娃挑起唇角一笑。 
吕暧大睁著眼睛,望向阮娃,忽然间说不出话。 
吕暧左胸处,刺进一柄明晃晃的匕首。青色的太监服上,大片血渍迅速晕开。 
“公公我别的本事没有,十岁前,家里倒是干杀猪营生的……人也好,猪也好,这心脏的位置,不会认错。” 
阮娃低声说完,松开手,吕暧便直挺挺地倒在了他脚边。 

阮娃在原地站了一阵子,忽然转过身,走到自己睡觉的软榻前,一把将平常惯用的那个蓝缎面羽毛靠枕撕开。 
白色的羽毛,顿时如同冬季的纷纷落雪般,飞了满屋。 
阮娃伸出手去,将里面藏著的厚厚一叠银票,揣入怀里。他扔了靠枕,在满室纷飞的落羽中,拉开房门,走出门外。 
他非常明白,什麽都再不可挽回。 
这时候,天刚刚黑下来,离天亮还很远。他要跑的话,完全有充足的时间。 
但不知怎地,他出门後,没有直接朝宫门的方向走,反而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不看那个人最後一眼,他不死心。 
年节的最後一夜,宫里各处都被大红灯笼照得通明,仍然洋溢著浓浓节日气氛。 
阮娃走进御花园,旁边的人认得他,纷纷给他让路。 
御花园内,摆著高高的戏台,正在演《辩本》。 
一个身穿彩衣,鼻梁处扑了块白粉的丑角,在台上对著皇亲贵胄们,咿咿呀呀唱著戏词,搔首弄姿,丑态百出。 
也许是正演至趣处,元渭搂著身旁的柏啸青,和柏啸青笑做一堆,腰都直不起来。 
阮娃站在冷风里,微微咬著牙,心里就有些悲从中来。 
在这宫中,他拼了半生,挣扎了半生。最想要的东西,还是没有到手。 
就如同那戏台上的丑角,出乖露丑,百态露尽,到最後成全的,却是别人。 
……既然如此,他一走了之,岂能甘心。 
没错。 
他的根在这宫中,他的念想、欲望、青春……全部都在这里。 
死也死在这里,他哪里都不去。 
况且……就算失去了生命,最後输的人,不是他阮娃。 
他得不到的东西,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也休想得到。 
阮娃的脸上,渐渐泛起个笑容。一枚好看的浅浅梨涡,浮现在左颊。 
他一把抓过身旁的小太监,在那小太监耳边,柔声道:“圣上若问起我来,就说我在宫中流云阁。” 
说完,阮娃便一边低低笑著,一边迈著有些虚浮的步子,梦游般离开了御花园。 
小太监有些错愕。 
流云阁,是这世间最高的建筑物,每年四时,天官祭天祈福所用。 
平常的话,除了打扫,并没人上去。 
不知这阮公公,到流云阁去做什麽呢? 

 
正月十六,早晨。 
元渭上完早朝,在众内侍的簇拥中,摆驾回武瑶宫的路上,忽然看见刑部尚书满头热汗地跑过来,手执一个折子,一下子跪在他面前。 
“陛下,臣有事急奏!”刑部尚书将那个折子高举过顶,“与辅王同谋刺杀陛下的人,已经找到了!” 
元渭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从他的手中取过折子,在自己面前展开。 
是封密奏。 
近一个多月来,凌逐流和刑部已零零碎碎搜集了不少,关於辅王存在同谋,而且这个同谋为了自身脱罪,将辅王毒杀的证据。 
但这些证据,无不在关键的地方就断掉,导致始终没办法揪出,与辅王同谋那个人来。 
手中这封密奏,将所有的断点都连接了起来。 
元渭看完密奏後,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恨声道:“居然是他!” 
“是。据值守的士兵禀报,昨夜阮公公并没有出宫。臣已封锁宫闱,只许入不许出,派人在宫中各处搜查。” 
“禀陛下。”旁边侍候的小太监见况,大著胆子插嘴,“昨夜阮公公来过御花园,他跟奴婢说,陛下找他的话,就去流云阁。” 
“他倒象是,事先就知道一样……好大的胆子!”元渭狠狠一把将手中折子扔在地上,“叫上御林军,随朕一起去流云阁!朕倒要亲眼看看,他还能玩出什麽花样!” 
说完,年轻气盛的皇帝便迈开大步,朝流云阁的方向走去。 

 

天色大亮。 
阮娃站在流云阁顶楼边沿,看著下方的御林军若蚂蚁般,将流云阁层层包围起来,忍不住轻笑:“真慢。” 
他下意识伸出手,捋著散在胸前的长发,却发觉触指间异常干涩,不同往常。 
低头一瞧,发现指间缠绕的头发,颜色如落雪霜华。 
原来这世上,竟真有一夜白头。 
阮娃见状,索性摘了纱帽和碧玉簪,朝楼下抛去,纵声大笑,直笑得流出眼泪。 
任一头及臀白色长发,乱纷纷飞扬於冷风中。 
这时候,他听到一阵兵戈甲胄撞击的声响,慢慢回首。 
只见元渭穿著朝服,带著大队御林军,气喘吁吁,出现在顶楼入口处。 
“阮娃!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元渭命令大队御林军暂时守在入口处,他只带著几人上前,来到阮娃对面。 
到底曾是他的枕边人。他不亲自问清楚,怎样也不甘心。 
阮娃见他靠近,朝他一笑,便转过头,朝流云阁下一跃。 
元渭朝他冲过去,想要伸手抓住他,却已经来不及。 
半空中,阮娃闭上了眼睛。 
身体不停坠落再坠落……伴著耳边呼啸风声,十多年前的片段,流光掠影般在眼前浮现── 
自己狠狠瞪著他,刻薄尖锐地说:“柏啸青,你要真心把我当兄弟,为我好,就离了那妖婆子,跟我一起离开这皇宫。你倒是肯不肯?” 
那些话,其实是真心的。 
那年,那时候,你若肯放下他们……随我离开…… 
…… 
元渭眼睁睁看著阮娃,在自己面前跌下万丈高台。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开出一朵硕大而鲜豔的血花。 
他不可能还活著。 
元渭在阮娃跳下去的地方,临风站立,怔怔地发起了呆,不知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 
“陛下,我们在这楼阁之上,发现了他留下的这张字纸。” 
旁边有御林军,拿著张雪涛字纸,来到元渭身旁。 
元渭接过,看了看。 
是阮娃的笔迹。 
阮娃出身卑贱,长到二十岁,还未曾识得字。国家变故,迁到南岸去之後,他因护驾有功,就常常陪在元渭身旁。 
元渭有时候高兴,就教他认字。他倒也算天资聪明,这样过了几年,虽做不成八股文章,但读写都没有问题。 
正因为如此,元渭对他的笔迹,再熟悉不过。 

元渭将那张字纸拿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变紫。 
他心中怒气升腾,几把就将那张纸扯得粉碎:“一派胡言!这人心思竟如此狠毒,死了也要想要害人么?!” 
元渭望了望身旁侍立着的,满脸惶恐的御林军士,恨声道:“把这人的尸首鞭了,给朕扔到荒郊去喂狗!” 
说完,元渭便拂袖转身,朝流云阁楼下走去。身边的御林军,急忙跟在他后面。 
阮娃留下的那张纸上,主要说了一件事。 
当年柏啸青的叛变,皆是出自先帝和姜皇后的遗诏。天朝能够这么快的收复河山,全赖柏啸青在金摩内应。 
姜皇后临死前,用身体和柏啸青做了交易,要他在金摩一边做内应,一边牵制对岸的权臣,直到元渭长大,能够真正掌握皇权。 
而柏啸青甘愿舍身赴死,忍辱负重,是因为他一直深爱着元渭的母亲,姜皇后。 
所以,他要成全她的愿望。 
元渭满腹怒气,一路朝楼下冲。冲到楼下后,站在祭天广场上,一阵寒风吹过来,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 
他觉得腿脚有些发软,慢慢走到身旁巨大的汉白玉观星轮盘旁边,用手扶住冰凉的玉石表面。 
在南岸的那些年,御驾亲征的那一年……若真如阮娃所说,很多看起来幸运和偶然的事情,就能够解释了。 
记得自己十五岁的秋天,西域有琉国商人来到南岸,带来一大批血统优良纯正的高大强壮西域战马,以及先进的武器制作工艺,当朝却因为刚给金摩纳过供,国库中拿不出余钱购买。 
天朝一方面要纳供,一方面要储备战争,南岸人民多年高额赋税,早已不堪搜刮。 
后来,凌逐流和简丛,据说是掘到了宝窖,终于将那些东西买下。 
然而,就在那一年秋天,北岸的街头巷尾,同时流传起柏啸青搜刮民脂民膏,强行低买高卖民间珍贵古董,敛取钱财的传闻。 
那时元渭深恨着柏啸青,并没有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过于巧合。 
还有亲征时,金摩战至一半,后方粮仓被烧,补给线也莫名其妙中断……而当时负责后方补给的,正是柏啸青。 
…… 
当然,以上这些……也可能真的是巧合。 
毕竟没有确切的证据支撑。 
如若真像阮娃所说的理由,那么,问凌逐流和简丛,这两人就算知道,也势必隐瞒。 
阮娃的信件里,还提起了当年在杏花楼上的事情。 
他自称,从小就与柏啸青相交相识,直至柏啸青叛变之前十几天,两人都还见过面。 
那时,阮娃已二十岁。 
至杏花楼相见,阮娃是二十六岁,形貌未改,所以,柏啸青不可能认不出阮娃。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可能认不出元渭。 
目前为止,只有这条证据,是可以确认的。 
…… 
“回勤政殿,给朕叫管人事的大太监过来。” 
考虑到这里,元渭再不犹豫,朝身边围过来的几名贴身内侍吩咐。 
声音虽然仍旧维持着,一个帝王的沉稳坚定,他的手却在袖下微微发抖。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他该如何面对柏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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