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尚扬终于正视眼前这个……「老师」，带着一点不屑，「又开始说教了吗？烦不烦啊，说来说去永远就那几句。不要惹麻烦，因为麻烦都是我在处理；不要打架，让我的薪水领得轻松一点；好好听大人的话，乖乖当一只人偶好吗啦啦啦……尽是些屁话。」
听到这些抱怨，季宇时有点想笑，「我才不需要你听我的话。」
「你说什么？」尚扬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需要你听我的话。你多大了？满十七岁了吧？也是时候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就自己处理，你爸妈爱你才会为你处理，你以为他们想啊？」
口气一点高低起伏也没有地平静地说完这段话。
季宇时脸上一点得意的神色也没有，他向来觉得教育并不需要命令学生做这做那，他只要热爱数学，将数学的理念传承下去就够了。
其他的事，他并不想管太多。
若有一天，他成为班导师，他大概也不会care他的学生是不是在青春期。
他却没料到，眼前脸色苍白的「野兽」在听到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激动地站了起来，对他狂吼：「你懂什么？你连我打架的原因是什么也没问，你懂什么！」
又来了，那份莫名的恐惧一丝丝地爬回季宇时体内的神经。
「好，我不懂。若是嫌我碍眼，我随时都可以离开。」
季宇时完全没有想要起冲突的意思，让尚扬稍稍冷静下来，他坐回窗边，只是这次他看的不是窗外，而是眼神可怕地盯着坐在离他很远位置上的「老师」。
季宇时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但是膝盖却没用地抖了起来。
就如尚扬所说的，这一天他的父母到最后都没有到学校接他。
直到主任准许尚扬离开学校后，季宇时在暗地里松了很大一口气。
脚踝果然是扭伤了，而且肿得很厉害。
季宇时看完医生，打电话给女朋友时是晚上十点的事。大家明天都还要上班，已经在电话里叫身为业务助理的她不要过来了，但她还是坚持到他租赁的公寓一趟。
「学生打架？」在看过他的伤处之后，朱美真的眉头就皱得很紧。
「对啊，自不量力地跑去劝架。还好啦，现在已经不怎么痛了……」
「可是肿得很夸张呢，明天还是请假好了。」
「这点伤请什么假？何况，我是教数学又不是教体育，不用跑跑跳跳什么的。」
「不管，请假！」
季宇时轻经地笑了。总觉得他的女朋友比他还要像自己身体的主人，也知道她是在关心他，只是那种女人的强势态度有点不太到位，她究竟是要撒娇还是要命令他呢？
美真在他的公寓留了一晚，隔天一大早就回自己的住处准备上班，走之前当然先强迫他打了通电话到学校请假，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之后才离开。
突然的休息让季宇时得以将堆得高高的书籍看了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之中有几本是关于一些数学定理的推翻，他兴致高昂地读到天已经黑了却全然不知。再次看到女朋友打开公寓的门，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地叫个不停。
「你太离谱了啦，连中餐都没有吃吗？」
「……啊，嗯……」害怕挨骂，季宇时眼神飘移地随便应付：「脚已经好多了，一点也不痛。」
「是吗？」朱美真试探地往他的脚踝处压了一下。
「嘶——」五官痛得都皱在一起。
「不是说不痛吗？」
「你这样压不痛才怪！」
「哼。」
吃完晚饭，季宇时目送女友离去。他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觉得很刺目，但怎么比较也没有昨日的太阳还要让人觉得眼睛快要灼伤了……
金色的头发……
想到这里，季宇时抖了一下，起了鸡皮疙瘩。
明天，好像有二年丙班的课吧？
抬起沉重的手臂放在脸上，闭起眼睛，他的脑海里是二次方程式、无限大无限小、根号、α跟β、圆周率、因式分解变化题型……
沉醉在数学的世界里就不会胡思乱想。
季宇时隔天早上出现在教师办公室的时候，在场的老师都围过来关心他的状况。
「这二年丙班的学生也真是的，我也很讨厌去上他们的班。基本上他们没有一个人是认真在听课的，对牛弹琴嘛。」
「就是啊，以前我代课过。上他们的国文课，写出来的作文充满一堆奇怪的符号，叫什么火星文的。拜托，他们住在地球好吗？这么想当外星人，不会去作太空人然后移民去火星吗？」
学生没事的时候总会聊些老师的坏话，而老师聚在一起也只有挑学生的毛病可以聊。
「季老师，那医生有没有说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又是那个对他露出爱慕眼神的实习女老师……
季宇时调整自己的表情，尽量别露出尴尬。
「只是普通的扭伤而已，别做什么激烈的运动就会好得比较快，后遗症……倒是没有听医生说。」
「喔，这样就好。」
才一说完，第一节课的上课钟声就响了。大家作鸟兽散，纷纷准备去上课。
季宇时第一节没有课，但第二节就是令他的头微微痛起来的二年丙班数学课。
在刚好也没课的实习老师有一搭没一唱的谈话中，他边准备教案边应付般地回答她的问题，下课钟很快就响起来，时间跑得像是在飞一样。
他看了一眼手表，知道再过十分钟，就要去上「魔王班」的课。
奇怪，前天以前，他从来对魔王班没有「平淡」以外的感觉，今天心情却特别烦躁。很想赶快让时间跳到第三节课，那是一年丁班的课，那群新生虽然没有跟他很熟，但至少上课还满认真的，会回答问题。
本来已经不疼的脚踝，不知为何随着上课时间的逼近而微微抽痛。
终于，第二堂课的钟声也响了。
「季老师，上课了喔，你不是说这节有课？」
实习老师对他招了招手，他这时才回过神般地「嗯」了一声，拿起教材走出教师室。校园已经变得很安静了，经过教室的时候他听到起立、立正、敬礼的口令，那是在二年丙班绝对不会听见的声音。
很快，二年丙班的教室到了，季宇时一秒也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同时，也愣在门口。
第一次看到教室满满的，非常的不习惯，全班三十七个空位每个人都到了。
尤其，那头乱糟糟的金发非常显眼地坐在全班最后面的位置，双脚搁在桌子上，双手环胸。尚扬在看到他错愕的表情时，嘴角愉快地往上勾，额头上的OK绷已经拿掉了，只剩一块浅浅的伤口痕迹。
原来，那只野兽是个很英俊的大男孩呀。
应该吸引很多女孩子的眼光吧？
季宇时走到讲台前，翻开课本，说：「打开课本二十八页……」
「老师。」
打断他的，是一道悦耳的嗓音。
季宇时抬起头，看到离他最远的金发「野兽」表情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突然问：「你是处男吗？」
这一问，全班哄堂大笑。只有季宇时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头嚣张的金发。
尚扬笑起来虽然跟杂志上的男模有得拼，但是在季宇时的眼里，那副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刺眼。自己并没有特别惹到他，硬要说有的话，就只有那场劝架跟不动听的保健室对话吧？
笑了一会儿，大伙儿看到老师突然也微笑出声而止住了笑容。
尚扬更是在看神经病般盯着他。
季宇时反问：「那你是吗？」
尚扬的肤色很白但嘴唇却很鲜红，看起来有点像吸血鬼，身上制服的穿法绝对违反了校规。他将搁在桌上的双脚放下来，表情不甚在乎地说：「我当然不是。」
「喔，这样啊。」季宇时的脸上并不是那种对学生的问题不屑的样子，他只是刻意压下怒气，保持自然平静地说：「做那种事，记得戴上保险套，小爸爸可是很辛苦的，而且这也是对女生的一种尊重。」
不是说什么未成年不得与性字接触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而是教导起注意事先防范的言辞，不冗长且简短。老师一般不会有这样的反常反应，这让尚扬的表情像是吃到沙子一样难看。
「打开课本二十八页，三角函数……」
季宇时拿起粉笔，在背对开始窃窃私语的学生时，嘴角勾起胜利的微笑。
到很后来的时候，他曾回想自己的行为，才惊觉非常幼稚。
当运用公式的解释告一段落后，铃声刚好响了。就连起立、立正、敬礼谢谢老师的举动也节省下来。如同以往上下课一样，季宇时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希望离开的速度是越快越好。迈起脚步的时候，那头明显的金色头发就挡在自己面前。
明明知道自己是老师而对方是学生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但尚扬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浑身震了一下。
「什么事？」他面无表情佯装平静地问。
「老师，我这题不懂。」
「啊？」错愕地将头偏向一边，这才看到尚扬手里拿着课本跟铅笔，「你，有问题要问我？」
「对，我不懂。」一本正经地，尚扬往前走，将他逼回讲台前，把书本砰的一声用力地放在讲桌上，大手一指：「就是这里不懂。」
三角函数的变化题型……
季宇时的脑子在看到题目的时候马上就运转起来了。不过，虽然知道太阳打从西边出来是不可能的，但他现在却很深刻地这么认为：今天是旭日西升。
之后，季宇时每次到二年丙班，也就是号称魔王班上数学课时，尚扬总会在下课丢问题给他，这里不会那里不会的，光是解出一题题目就占据了他大部分的下课十分钟。
训导主任曾经在他的脚踝复原后跟他说，尚扬就是魔王班的头号魔王，也是二年丙班的「大哥」。
是不是大哥其实季宇时并不怎么关心。只是，也不知道这位头号魔王每次下课来找他问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突然认真起来了吗？
可是看平时的考卷，班上每个人的成绩都是在个位分数与零分之间上下起伏，就连每次来问问题的尚扬，也是张张零分。
所以，他非常不明白尚扬究竟要干么。问了这么多的题目，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考卷一字不写地挂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