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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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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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那由着他动,时不时看看房门。
若是报信的足音,这会也该到了。
果然,正穿到一半,外面成冉叩道,〃军卿大人,宫中哗变,王死于乱军。〃
梳发正冠,回头看看,穆炎早就妥当了。
似乎他们连穿衣都训练过。
开门而出,一边跟着传话人去正厅,一边问,〃庞妃之子如何?〃
〃安然无恙。〃
倒吸了口气。
第一顺位继承人。
东平显然将得到一个幼君的臣服。
而后,梁将归入平国版图。
〃军卿大人。。。。。。〃
〃何事?〃
〃庞家大小姐自缢。。。。。。〃
〃。。。。。。嗯。〃我顿了顿,没有太大反应。
不知道父亲身份的话,无脸见夫君,此般行为不是不可能。而成冉么,有那份心思,不喜称呼国柱夫人也是正常。
〃国柱府上下共计三十一口皆以身相殉。〃成冉忧道。
我当下成了瞠目结舌的木桩。
〃军卿大人。〃成冉出声提醒,〃国柱尚在厅中等候。〃
要我宽劝么?
〃成冉,你且要保重。〃我低低道,继续往前走,〃你等再有三长两短,寺御君便真的是困兽了。再者,时某无妻无子,亦不认识国柱府中人,要劝得寺御君,还要靠成冉才是。〃
尚未破城,国柱府三十一口人全殉,这事就不太可能那么简单了。
三十一口人一死,寺御麾下皆是哀愤之兵,对于梁国大大有利,所以,逼死那些人的,很可能就是自家人。
可同样,三十一人一死,寺御君在国都再无牵挂,不会拼死解围,只要这边有兵力牵制,神箭名将困守镀城,也就再无可虑,只待国都沦陷,梁便是沦陷,所以,出手的,也可能是东平人。
再同样,两边还都有嫁祸给对方的可能。
怎一个乱字了得。
急急思量急急走,穿过一道拱门,一抬头,正看到寺御君端坐在厅中,亦是转头看来。
他脸色略偏白净,但那是比起他手下和穆炎这般的而言。可眼下,的的确确,苍白如纸。
梁长书正襟危坐于一旁,亦是面如金纸。
手里还端了杯茶。
迈入厅内,我注意到院中对峙的兵卒已经放下刀剑,席地坐下,还有互相聊着几句的。
〃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寺御君答,声音如常。
坐下,捧茶暖手,不到一刻,又有军情来报。
再无须赘述。
国都破。
从内而破。
梁长书和寺御君听完,一时均无能言语。
〃可叹时某自以为防得了镀城祸事,却防不了梁国内塌!〃长长怅叹,我输在时间上,先机被人尽占,那位庞大人我甚至都不算正式见过面,〃若是去年。。。。。。〃若是去年我留在梁都,如今断不会有这般的局面。忽然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心下自嘲,居然在假设一种不可能的情况,这回也没有心情去研究梁长书的神色,转开话头,直奔主题,〃如今,是战是降?〃
此语一出,激起千层浪。
厅外一干将领谋士参军各持己见,纷纷杂杂。
我静看不语。
〃顽守之城,东平尽屠。〃寺御君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厅外嘈杂,一时四下俱静,〃唯今之计,寺御当亲递降书,以得正旁君一诺。从此,再无梁国寺御。〃
东平看重寺御已久,就算仅仅为了防止他投奔中尉日后报仇,这条件是一定会应的。
梁长书似乎有异议,寺御君转头看去。
两人对视良久,梁长书惨然一笑,抽了发簪摘了玉冠,颓然萎顿。
我在一旁,头一次注视寺御君的眼睛超过三秒。
那双眸子深处阴翳无比,几乎被黑暗吞没,但是目光坚定,毫无犹豫。
走至寺御面前,我干脆利落,郑重跪地,〃时临代镀城八万百姓叩谢谭广。〃
一拜至地,一声清响,而后起身。
寺御姓谭名广,从刚才那句话出口后,寺御君,国柱,神箭,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国灭家破人亡,手有重兵却不战而降,对于一个武将而言,是要背负一生的耻辱。
梁长书已经承受不住,但寺御君为了八万百姓,七万梁军的性命,背了。
寺御君弯腰伸手来扶我起身,嘴角却蜿蜒下一抹鲜血。
〃成冉汤烷,带你家。。。。。。〃国柱?公子?梁长书国破而崩溃,寺御君此外又兼家亡、大辱,撑得住才怪,〃回营好生休息。〃
〃皇甫公子放心。〃
〃程参军,诸位帐下,时某手书难以见人,所需文书皆数托付与你等了。〃
〃自当尽责。〃
〃左老将军。〃
〃老夫在。〃
〃城防戒备还劳您出马。〃
〃老夫领命。〃
〃右少将军。〃
〃在。〃
〃城内抚民整序之事,望将军担待,尚需请梁大人本地驻军一并协助。〃
〃领命。军卿不必忧虑。〃
〃军营诸事如常,其他人等各自待命,无中帐大印不得私拨人马粮草。〃
〃是。〃
。。。。。。
。。。。。。
有事要做的陆续领了相关一干人等退下,眼前厅外院中渐渐空旷,眼下只余灯笼数盏,在夜风里微晃,映着因刚才一番剑拔弩张而杂乱的花木,分外凄凉。
〃穆炎。。。。。。〃我闭目换口气,轻唤。
没有回应。
〃穆炎?〃我乍惊,猛然回身望去。

八十五
什么时候,已经如此习惯穆炎在身边了。。。。。。
一唤之下无声应答,我心跳被惊得狠狠一乱。
厅内一片空空荡荡,只余下三盏残茶,满满的浅浅的,尤自在冒热气。
环顾四下,竟然空无一人。
从厅后侧门进了厅后花园,立在回廊下再看四下,还是没人。
连连唤了几声来人,除了夜里的风,无一应答。
正不知是梦是幻,却看到东边方向,有火红的光跃出。
那里。。。。。。那么高。。。。。。
脑中前些日记清的地图一闪而过!
烧的是主院的阁楼!
我拔腿便往跑那边,穿过一条条长长的廊,掠过一根根柱子,把一间间屋子,一进进院子,皆数拉在身后。
夜风呼啸,刮在脸颊上如刀生疼。府邸里花木,隔墙,拱门,照明的灯笼处处依旧,却不见一个人影,让人惶恐无比。
前头就是主院,却有仆从跪在院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低低抽泣。
我从他们中间穿过,往院子里去。
却看到跪满了一整个院子的人。
外头些的,粗活下人,侍卫。
接着,巧婢,伶俐的小厮。
然后,上了年头的理事,管家。
最后,阁楼台阶下的,是诸多的幕士,合着男女侍宠。
抬头,最高一层有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人,正拿着个烛台到处点帘子。
他身边的靠栏上,尚有毫无声息的好几具小儿女子的人体仆到伏趴着。火光从那边亮起来,他们背光,只能瞧出轮廓,看不出如何衣色,可姿势就足以说明一切,其中一个少年,尤保持着握剑刺腹自戕的动作。
再低头,却看到有黑衣人往门外台阶上堆了最后一批柴草,陆续迈进门槛。
他们都穿的一样,但是。。。。。。
我认得出。
跌跌撞撞穿过地上的人群,我拦住穆炎。
两手禁不住发抖,藏在自己的衣袖里,隔着布料攥住衣摆。
〃穆炎,你答应了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惶恐,带了乞求。
穆炎僵硬了身子,没有抬头。
〃你答应守在我身边的,你答应留命给我的。〃
穆炎顿了会,摘下挂件和匕首,托到我面前。
〃你。。。。。。你。。。。。。〃竟是让我拿了那个,再杀了他的意思。。。。。。
我又气又恨,胸口挤压,绞拧,痛不可遏,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身上尚有几个时辰前他留的酸软,眼下。。。。。。
却到了如此的境地!
〃丙辰六。〃一个平板无起伏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要阖门了。〃
穆炎转身。
我想也不想,一把扯住他。
他脚下停了一下,而后继续往前。
侧绕过我,往台阶上去。
我跟着他转着方向,黑色的衣袖绷紧,被拉出紧紧的缠腕,而后一点点,一分分,一寸寸,从我手指间往外走。
走离我的身边,走出我的生命。
徒留下指间,用力拽住粗糙结实的布料,而磨出的痛。
最后一丝袖子脱离那一瞬,我往后一跌。
穆炎。。。。。。丙辰六。。。。。。往前微微踉跄了一下。
我连连退了好几步,不知扶了什么一把,稳下身来。
那边,他已经没入门后。
最后一扇也合上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后,一声女子的惊叫惊醒我。
微低头淡淡惨笑。
转身。
再不回头,再不看地上所跪的任何人,我快步而出。
弃我去者,安可留!

恍恍忽忽,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城门。
或许是因为,这条路最直最大罢。
〃军卿大人?〃有守门的兵卒举了火把凑过来看了看,认得是我,问了一句。
摘下腰间印牌递给他,随手在一旁备用传信的几匹马里牵过一匹。
〃大人出城散心么?眼下平军即将兵临城下,为免误伤,大人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我摇摇头示意无妨,翻身上马,出了城。
那几个兵卒追上,举火把的那个急急道,〃军卿大人,等等,小的禀了夫长,带几个兄弟陪大人出城。〃
〃不可擅调兵马。〃我回头答,自己在厅前的吩咐还记得清清楚楚,这原本是为了有的将领不忿,私自出兵而定的,〃镀城周围,我熟。〃
寺御治军军法向来严明,那几个兵卒互相看看,有一个轻声嘀咕了句我调了一匹马也是违例了。拿火把的亮出我给的印牌,其余人等这才朝我道过小心,站了回去。
我轻夹马腹,由着那马自己小跑而去。
仰头看天,秋冬夜色里的星星稀稀拉拉,也明明朗朗。
原来,被自己全心相待的人无视和遗弃的滋味是这样的啊。。。。。。
也不是很痛么。。。。。。
起码以我这身体的破烂素质,还没有到要昏厥的地步。
这马似乎走惯了城外军营和镀城城门之间的路,不知不觉带我回了大营。
兵马皆数在城内,此地人去营空。
兜转些马头,拐了个弯,进了住的院子。
屋檐下一排从低到高的高跷还在。都是竹子加点皮革绳子,简单便宜。
拿了对踩惯的拆了上头形状特制的皮革下来,绳子栓了穿了,系到马上。
高桥鞍没有做,好在这马鞍虽不能前后借力,也不错了,又不是骑兵。
重新翻身上马。
四顾茫茫,呆了片刻,朝张家坡的方向去。
我和小粱说过,去去就回的。
一去,便是一年多。
说起来,我还有包银子在那呢。
当初从穆炎那里敲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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