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席夫下令不再捕鱼,他看到海水的神色,竟然有些恐惧交集着痛恨。
  “那些人把死尸都扔下海里喂鱼,所以我发过誓决不捉这里的海鱼。”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僵硬:“这些鱼是吃人的身体长大的……是罪恶的鱼。”
  鱼也有罪恶吗?
  有罪的,始终是人吧。
  越近海港,海水的颜色越深。丽莲不知道什么爬了起来,站在我身旁,往船舷外头看:“这里水很脏啊,都快成了黑色。”
  我摇摇头。
  船头溅起的一蓬蓬水花还是晶莹透亮,可是为什么海面看起来是样无光的墨色,却说不出原因来。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海港,却早就不是记忆中那繁华鼎盛的库拉斯特海港了。
  死气沉沉的地方,一点生息也没有。
  快要靠岸的时间,天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脸上,手上,身上。
  丽莲抬起头来:“下雨了……我早都忘了下雨是什么样子了,从踏进沙漠直到现在……”
  四海一直坐在角落里不出声,忽然说:“库拉斯特终年阴雨,一年里能见到太阳的日子不会超过十天。在这里待久了,连靴子上都会长出苔藓来的。”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象纸一样苍白,整个人单薄的象个影子。如果不是刚才出声说话,真会让人觉得这只是一抹幻影。
  水手们忙碌起来,进港,靠岸,下锚。
  我看到昔日长长的栈桥和堤道都已经坍塌沉陷,许多船破损的停在港中,船身上爬满了厚厚的青苔,腐朽不堪,有许多船已经完全沉没,只有一截短短的桅杆还露出水面。
  这象是一座已经死去的港,处处都是残骸。
  一股沉默的气息。
  雨渐渐紧起来,劳伦斯站在身旁,轻声问:“冷吗?”
  我打个寒噤,然而却说:“不冷。”
  这里的气候只是潮湿却不寒冷,远不足以让我畏惧。
  “洛醒了吗?”
  “没有。”
  我点点头:“岸上能找到一种青色的迭迹草,治晕船是很好的。”
  岸上有个穿红衣的男人站在那里,一身肌肤象熟铜一般闪动着暗沉的的油光。但是神态却是安然的。
  我有些迷惑,站住了脚步。
  马席夫他们越过我身边走上前去,那人迎上来,露出一个有些沧桑的微笑。
  “我是赫拉铁力,欢迎各位到来……库拉斯特。”
  赫拉铁力?
  我记得他,那时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一双眼灵动的象猫儿。
  似乎只是一眨眼,再回首的时候,一切已经是,
  沧海桑田。
  真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曾经天真的孩子变成了这样沉稳沧桑的中年人。
  而繁华的库拉斯特,也已……
  “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船只驶进库拉斯特了,这里已经成了一片人人畏避的黑暗之地。”
  我坐在船舷上,没有拿酒杯,拍开瓶口,喝了一口酒。
  岸上有个小孩子,挑着担子卖水和甜瓜。
  我招手叫他过来,拿金币给他,买了一片剖开的甜瓜。
  “这是内陆来的吗?”
  “是下城那边来的。”
  我有些讶异:“和那边还有来往?”
  “是偷着运的。不过也越来越少了,”小孩子的脸上也是一片麻木,把钱收好,挑起担子:“上个月我父亲也死了。”
  “是神殿干的吗?”
  “是恶魔。”那个孩子说:“很多很多……连鸟兽都开始吸血了……”
  我轻轻咬了一片瓜,不复以前的甘甜。
  有些甘涩的苦,仿佛血的滋味。
  “你从西面来的吗?”
  我点一下头。
  “他们说会有战士和法师从西面来,杀死恶魔。”那个孩子的眼中涌起热切:“是真的吗?”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点头:“是吧。”
  “那话是谁说的呢?”
  “大祭师说的。”
  “奥玛斯?”
  “是啊。”孩子笑起来,藜黑的皮肤衬着牙齿雪白:“就是大祭师说的。”
  “他还健在啊。”
  “是啊。”孩子挑着担子跑了,不在乎可能会把水罐里的水洒的到处都是:“娘,娘,西边有人来啦——我要给爹报仇啦——”
  报仇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我把嚼碎的甜瓜咽下去,身后传来有些不稳的脚步声。
  “你不再多睡会儿吗?”
  “睡够了。”
  洛坐在我的旁边,灌了一大口水,未及咽下的水从口角溢出,沿着枯瘦的下巴滴落衣襟。
  “要吃吗?”
  他捏起一片甜瓜送进嘴里,沉默的咀嚼,一言不发。
  “天快黑了。”
  “对。”
  “能陪我下船去走走吗?”
  我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刚才的话是他说的吗?
  我还以为这个人只肯独来独往的。
  他的身上全是死亡和孤独的气息。
  是的,不是寂寞,是孤独。
  虽然在人群中,虽然他有同伴,可是他的身上一直写着不妥协的孤独。他似乎有意的让自己与旁人远离。
  用一层薄暮的死亡之气筑出来的,看不见却又实实在在的阻隔,他隐身在那层死气的背后,现在却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醒来,还是因为身体太过于虚弱,没有力量来完成那层阻隔。
  所以我让我感觉到一个与平常不同的他。
  身上带着浓浓的,哀伤。
  交易
  守在唯一通路的佣兵摇头不肯让路:“没有祭司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能过去。”
  我遥望着那在阴雨中绵延的丛林,雨珠落在脸上,微微的凉。那个佣兵的身上都是水光,武器上也是,他并不是真的想拦阻我们,因为他说:
  “只要祭司大人说可以就能过去的。”
  洛没有坚持:“那么我们不过去了。”
  破败的堤道走到尽头,前方已经坍塌沉没,黑沉沉的海水轻轻扑上来又不动声色退下去。
  “这里是一团死气。”
  我没有说话。
  洛忽然抬起头来:“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不置可否:“什么事?”
  “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头切下来,挂在神魔堡垒的入口。如果那样,我即使成为一缕游魂,也会安慰。”
  我转头看着他。
  神魔堡垒?
  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缔约所?
  天界与地狱交战过无数次的那片平原,在人间找不到的那片平原。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甚至是在人间所有的地图上都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我想见的人。”他脸上神色一瞬间变的柔软,似乎在追忆美好的时光:“请你帮助我。”
  我想了一会儿,寻找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在几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那个地方,我的同族曾经有从那里经过过。
  “好,如果你横死异乡,我尽量帮你满足最后一个心愿。”
  他笑了,尽管他枯瘦的脸使那个微笑显得略有些恐怖的僵硬,然后他问:“你不要什么交换条件吗?如果我活的比你长久,你需要我为你什么
  吗?”
  活得比我长久?
  那是不可能的。
  他显然是看明白了我脸上的表情,又笑了笑:“那这样,要是我比你活得长,就把你的头切下来,带在身边,让你不那么寂寞。”
  这就是死灵法师安慰人的方式吗?
  把你的头切下来,带在身边?
  这种带着很重的诡异色彩的交换条件,在他看似乎是很够交情很够朋友一样。
  我笑了笑,没说反对的话。
  反正他也不可能比我活的长。
  忽然我想起来问:“你那个皮袋子里,都装了什么?”
  “这个?”他晃晃从不离手的那个袋子,说:“是我哥哥的头。”
  这个答案已经不算是太难猜了,我仍然觉得有点意外的恶心。
  海堤就断在我们停住说话的地方,前方还可以看到海水淹没的树,有的枝梢还冒出海面,极顽强的活着。
  我听说过东方的鬼界,那里有条分隔阴阳的河,名叫弱水。
  也听说过西方的鬼界,那里有条同样的河,叫忘川。
  这片茫然的黑色的海,却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也有一个令人惆怅万千的名字。
  但它分隔的,的确是极显然的明与暗。
  “想什么呢?”
  我顺口说:“弱水。”
  洛哧的一笑:“还想没想到奈何桥呢?”
  我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没有看我:“我也听说过,东方人很诗意呢,桥的名字也取的这么让人荡……荡什么来着?”
  我垂下眼帘:“荡气回肠。”
  “是啊,奈何,可不是无可奈何吗。”
  远远传来丽莲的声音,喊我们去吃饭。
  洛站在那儿不动:“我不去了。”
  我一个人向回走。
  总觉得这个洛是不是一个僵尸偷了张人皮,在人群中间装活人的。
  连饭也不用吃了,人气越来越少。
  饭还是库拉斯特传统的那种饭食,用切碎的蔬菜和水果丁,还有肉末儿,和着一只鸡炖的烂烂的,米饭也下在汤里,用手抓了吃。还有酒,盛着绿色的旧瓶里。
  我倒了一小杯。
  是库拉斯特才有的这种酒。
  入口绵软沉厚,滑下喉咙却象刀子一样。
  当初这种酒都是搀着喝的,各种东西都可以搀进去,最特别的就是汝默的喝法,往里面搀白兰花汁,喝起来有股青涩的花香气,但是喝下去仍然热辣刺眼。
  饭我没有吃,但是酒却全被我一个人喝了。
  喝多的了感觉象是失去了身体,只有灵魂在飘飘荡荡的,找不到方向。
  “怎么了?”劳伦斯拉了我一把。
  “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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