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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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笛-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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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从旷野上掠过,铺开了那封书信,那是一封写在绢帛上的信,字字殷红,显然是鲜血书就。 
  苏锦生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血书,匈奴主将和谋士都没有注意,绢帛的角上,写着一个“笛”字。 
  朱字白帛,如此触目。 
  苏锦生的脑海仍是一片混乱,然而那熟悉的字迹触动了他某个回忆,有什么渐渐浮出了迷雾。苏锦生隐约记起,有谁跟他说过,这字大凶,两地分隔、生死难测。他还记得曾经有人在他衣袍上写过这个字,那一日他横卧几案,春衫似纸,那人柔情若水、落笔如云,浓艳的朱笔,批一个“笛”字…… 
  苏锦生往前挣去,想要去够那血书,仿佛抓住那信,便抓住了遗落的记忆。然而刀斧手纠住他的头发,将他拖上了马背。苏锦生只能扭着头,眼睁睁看那绢帛没入了翻滚的草浪。 
  大军后撤半里,终于停军整饬,苏锦生也被士卒推下了马背。现在他跪在草丛里,跟那些匈奴士兵一样,望着前头的平城。他们看到城门开了一线,有个人骑着一匹马,冲出了平城,尘土在马蹄边飞腾,风儿高高地扬起了他的斗篷。 
  苏锦生眯着眼睛,紧盯着来人,隆隆的马蹄震得他头疼,他看不清这人的面孔,但是这人让他想起来,他是在等一个人的,他在等一个人越众而来,等一个人救他于水火,他在等一个人,对他说:走吧,天涯海角,我们永远在一起。 
  有人答应过他的,在那久远得他已记不清楚的过去,有人给过他一个希望。 
  可是,那个人是谁?苏锦生拼命想着,头痛得仿佛要裂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转念之间,骏马已到了面前,有人翻身下马,大步向他走来。苏锦生被白刃抵着颈项,抬不起头,他能看到的只是碧草间一双薄底靴、一截淡青的袍子,那袍摆已经很脏了,又是泥土、又是血污,苏锦生望着眼睛却一阵阵发热。 
  “冲。” 
  那个人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吗?苏锦生有些恍惚,然而那人已经将苏锦生拉了起来,正在解缚住自己双臂的麻绳。苏锦生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金色的额发下是一双黑得令人心悸的眼眸,苏锦生觉得自己认识这双温柔的眼睛,虽然他还是记不起来那到底是谁。 
  “喂,”匈奴主将拿马鞭指着苏锦生:“这是你弟弟吧?” 
  那人望着瑟缩的苏锦生:“他是我的弟弟。” 
  “那么,叫李尚开城吧。”主将挥了挥手,有士卒捧上纸笔。 
  那人淡然一笑:“不必了。”他环视着惊疑的匈奴人,朗声道:“平城守军宁愿肝脑涂地,也绝不投诚!” 
  “你骗我?你以为你们跑得了吗?!” 
  随着主将一声怒喝,潮水般的匈奴兵一拥而上,将那人和苏锦生团团围在中间。 
  那人却毫不理会,他伸出双臂将苏锦生搂在怀里:“冲,不要怕。”他吻上苏锦生的额头:“我陪着你。” 
  心仿佛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苏锦生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越过那人的肩膀,他看到无数的匈奴士兵冲了上来。 
  那人按住苏锦生的脑袋,将他压向自己的胸膛。于是苏锦生什么都看不到了,耳边是恶狼般的嘶吼,刀枪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杂音,但那人的气息包裹住了他,温暖而熟悉的,世上最叫人安心的味道。 
  再次见到阳光,不知道是在多久之后。苏锦生听见有人大叫:“在这里!在这里!!”于是,身上的重压被一层层搬开。夕阳照了进来,苏锦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尸堆里,极目望去,野地里到处是燃烧的旗幡、四散的尸骸。 
  一个蓬头散发的壮汉扑了过来,激动地揪住了苏锦生:“你哥哥呢?” 
  “李将军,”一个年迈的汉人官吏拦住了大汉:“他已疯了,不要逼他。”说着,老人指点几个汉军士卒,让他们将一个伏倒在苏锦生身上的血人搬开,然而当军士们看清那个人的面目时,都愣在了那里:“温大人,这不是……” 
  温峤呆望着那只剩一口呼吸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一旁的李尚早就冲了上来,一把攥住了男人的手:“你还活着啊!我就知道你会撑下来的!” 
  司马绍并没有昏厥,他注视着李尚与温峤。 
  温峤流着泪道:“接到平城被围的消息,我立刻带兵来救了。虽然晚了一步,但还是与李将军合力将匈奴击退了。” 
  “是啊,”李尚点头:“幸而有温大人救援。现在已经平城没事了。”说着,他将呆立一旁的苏锦生也拖了过来:“你看,你弟弟也好好的。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司马绍沾满鲜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李尚,我要回建康了。” 
  “为什么?”李尚着急起来:“再怎么说,也要养好伤再走吧。而且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打回长安去的!” 
  “现在不行了。”司马绍无奈地笑了,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到李尚手里。李尚在他的示意下,解开这浸透了鲜血的锦囊,里头的装的却是两截断笛。李尚不解地看着他,司马绍平静地望着他:“我想把弟弟留在平城,你会照顾好他的,是吗?” 
  李尚愣了愣,终于觉出了托孤的意味,不由热泪滚滚,他紧紧抓住司马绍的手:“你放心。” 
  “谢谢你。”司马绍疲惫地垂下了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弟弟想起什么,如果他问起我,把这笛子给他。跟他说,他的哥哥做错过许多事情,但是……”他说不下去了,闭着眼睛,胸膛好一阵起伏:“把这给个给他,他会懂的。” 
  李尚含泪点头。 
  这时已有士卒赶来一驾马车,李尚拉着苏锦生退到一旁。看着军士小心翼翼地将司马绍抬上了车去。温峤临行回转身来,朝着苏锦生拜了拜,又对李尚说:“我家主人伤势甚重,必须尽早启程。小主人就托付给您了。”他顿了顿又道:“李将军,你只怕也猜到了我家主人的身份……” 
  李尚却摆手:“对我而言,他就是我的兄弟。” 
  温峤向李尚深施一礼,终于登车而去。 
  夕阳贴着地平线缓缓沉落,晚风轻拂荒草,马车辚辚,在古道的尘烟里渐行渐远。 
  “我们走吧。”李尚叹了口气,牵起苏锦生的手,转身朝平城走去。苏锦生任由他牵着自己,脚却没有动,脸也仍望着那驾马车的方向。 
  李尚心里一动:“你知道哥哥走了吗?”苏锦生没有吭声,却有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李尚再要说话,他已经挣开了李尚的手,沿着古道跑了起来。晚风吹散了他的头发,他还在一个劲地撒足狂奔,鞋子跑掉了,他也不管不顾。从他嗓子里发出疯子般破碎的声音,但是李尚知道,他是在挽留。 
  马车停了下来,温峤刚推开车门,苏锦生就扑上了去,抱住司马绍,大声哭了出来。温峤望着这一幕,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太宁三年闰八月,经过一个多月的旅途颠簸,一驾神秘的马车终于趁着夜色驶入了建康深宫。可即使有宫人见了这驾马车,也不知道车上乘的是谁,正如他们不知道这几个月来,皇帝并不在宫中。她们所知道的,只是这天夜里,御医川流不息地进出寝宫,次日一早,又有重臣奉召入宫。于是流言在宫中悄悄传递,人们神色慌张,交头接耳,都说皇帝患了恶疾。 
  苏锦生靠在寝宫的围栏上,隔着纱帘呆望着外头。暮色渐渐沉落下来,那些重臣从寝殿出来,路过苏锦生跟前时,都不免回头看上一眼。苏锦生听到他们低声的议论:“这不是东海世子吗?”“他疯了。”“皇上真是为他?”“嘘……” 
  那些遮遮掩掩的话,苏锦生听不明白,也不想去费心猜测,他所担心的是寝殿里躺着的司马绍,一个月来苏锦生看着他日渐消瘦,明亮的眼睛也一天天暗淡下去,然而司马绍是还是很忙,每天总要见许多的人,能留给苏锦生的只是日暮后的时光。 
  好在现在那些人全都走了,苏锦生站起来,朝着寝殿走去。 
  暮色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描出精致的光影,今天的寝殿格外安静,不但没有宫人,连德容都不知哪里去了。殿内燃着沈香,馥郁的气味令人沉醉。苏锦生愈加觉得恍惚,他撩开床前的幔帐,发现司马绍正靠在枕上,静静注视着他:“我在等你。”他朝苏锦生伸出手来:“过来。” 
  苏锦生爬上床去,像猫一样蜷进被窝,靠在司马绍的身旁,这些日子,他们常常这样抱在一起,司马绍会抚着他的头发,跟他说很多话,苏锦生不懂得他在说什么,然而他喜欢依靠着这个男人,被他拥抱着,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小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谁也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 
  “今天我立下了遗诏。”司马绍的语气是那么平静:“现在,我随时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也许是说话时岔了气,他忽然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涌出。 
  苏锦生急着起身,想去叫人。司马绍却拉住了他:“别,留在这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司马绍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苏锦生还是顺从地躺回了他的身边,静静地望着他。 
  司马绍微笑起来:“你总是那么乖。”他把苏锦生抱得更紧一点,苏锦生的耳朵正贴着他的心口,刚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德容说宫里的桂花都开了。你还记得吗?你七岁的时候,摘了桂花在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月,硬说那是桂花酒,逼着我喝。我背着你把那一坛子东西都倒了,可后来不知怎么给你发现了,你哭了,好几天都不理我,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那些日子真难熬啊,我跟自己说,再也不能惹冲生气了。但还是学不乖。你看,我又惹得你不跟我说话了。” 
  “冲,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了。我知道自己很贪心,可是走之前,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哪怕一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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