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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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笛-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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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绍无奈地笑了。雨还在哗哗下着,单调的声音听得久了,眼皮也沉重起来,司马冲的胸怀又是那么温暖,司马绍生平头一次在弟弟的怀里睡熟了。
  16
  那天晚上,司马冲没有合过眼,却也不觉得累,反而恨这夜不够长,更鼓一响便肉跳心惊,不由跟哥哥靠得更紧。到了四更天后,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一柄大伞撑开在头上。
  “三世子,皇上醒了。”
  司马冲点点头:“知道了,王太医。”
  他轻轻地放开了手,让司马绍睡倒下来。王雪坤见他那痴痴的神情,叹了一声,把伞支在地上,替司马绍挡住了雨。司马冲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他:“谢谢。”
  王雪坤摆了摆手,引着司马冲回到了寝宫,司马睿果然醒了,见儿子浑身湿淋淋地走进来,先是横眉立目,继而长叹:“你们想气死我吗?”
  司马冲“咚”地跪倒,咬紧了嘴唇:“您尽可放心,我和绍……再也不会了。”
  这一年五月初十,大将军王敦终于离开建康,赴武昌就任。再过了十天,司马睿下诏,立长子司马绍为太子,并为他赐婚,选聘颍川庾氏女庾文君为太子妃。一时之间双喜临门,普天同庆,建康城也跟着披红结彩,热闹了半个月。
  这些热闹,司马冲却只是耳闻,五月初六一清早,他便着冒雨悄悄去了吴兴,随行的只有内侍言艺一人,司马睿甚至不准他跟母亲石婕妤告别。其实,即使司马睿恩准,司马冲只怕也无法跟母亲交待,他该怎么说呢?他要自我放逐,为了让王敦死心,为了让司马绍登上太子之位,为了让这个他爱到刻骨的男人跟别人成亲。有些事情,即使狠了心去做,却也是说不出口的,那些字个个都长了刺,说一遍就是死一次。
  所以初到吴兴那几日,司马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诸事不理,只是看书,渐渐地却觉得那些诗句,一句一句都意有所指,于是他书都不敢看了,整天闷闷地坐着,原本润泽的脸庞眼看着清减了下去。言艺在一边瞧了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到了五月末,司马绍已经完婚几日,言艺才硬着头皮把这事告诉了他。当时司马冲正在擦拭那支玉笛,听了这话,便点了点头。言艺偷眼看他,只见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确实是干的,只是目光有一点呆滞。
  言艺搜索了半天枯肠,才挖出一句话来:“世子,您要自己保重。”
  被他这么一说,司马冲的眼眶倒有些红了,却也还是没落泪,只是摇头:“我明白,你下去吧。”
  言艺以为他要独自大哭一场,便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手还没离门板,却听里头极委屈的一声,他心头一凛,只当是呜咽,仔细再听,居然是笛音。
  言艺虽然跟了司马冲多年,却不通声律,也不晓得他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这个调子闻所未闻,听了一会儿,脊背上一阵阵发冷,竟是剜心挖肺般难受。他顺着那门板渐渐滑坐在地上,老泪一滴滴垂在衣襟上,半晌终于掩住了耳朵,再也听不下去了。
  司马冲在吴兴一住就是大半年,眼见着枝头的花儿落了,结成了果,到了后来,果子都落完了,天气一日寒似一日,冬天都快来了,他也没有回建康的意思。言艺知道今年的除夕,只有他们俩了,便早早备足了年货,又重金请了名厨,拿捏着司马冲的喜好,置下了一桌子家宴。
  到了年三十夜,主仆二人临窗而坐,对酌赏雪,倒也别致,却听远处花炮声声,司马冲捏着那酒盏,唇边漾起一丝浅笑。到了吴兴之后,言艺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笑颜,便问:“这酒不错吧?”
  司马冲宛如被人从梦里惊醒,微微一愕,笑容也从唇边褪去:“嗯,这酒不错。”他转了转酒杯,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小时候,他偷偷在后花园里,为我放过花炮。后来被父皇知道,狠狠罚了一通……”
  言艺见司马冲蹙紧了眉峰,眼睛里却映着酒色,情思潋潋,不禁暗叹了一声,他知道这个时候,司马冲人在吴兴,那颗心只怕已飞回了建康的深宫,只是他想的那个人,可也记着他么?
  正无语间,却听外头有人叩门。司马冲在吴兴深居简出,从不跟人来往,这年三十夜的,会是谁来呢?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司马冲手里一滑,酒盏跌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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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艺见酒盏打了,便要去收拾,司马冲摇摇头,一双眼睛紧盯着门板。言艺懂他的意思,便去开门,门栓刚抽掉,外头的人已挟着风雪扑了进来,整个人伏在言艺身上,嘴里还在醉醺醺地大呼小叫:“司马冲,你叫我好找!”
  司马冲听到那声音,目光一黯,神情却轻松了起来:“郭璞?你怎么会来?”
  “三世子,新春大吉。”不等郭璞开口,门外跟进个极秀丽的童仆,未语先笑,正是那四儿,他一边帮着言艺扶住了郭璞,一边道:“我家老爷昨日起了一卦,卜到您在东方,当时就拽着我上了车,说是一直往东,见门首植着三株白梅的人家便问,定然找得到您。”
  郭璞被他们扶到桌边,冲着司马冲嘿嘿一乐:“如何?果然被我找到了。你好啊,怎么突然就跑得没影了?石婕妤只当你被司马绍害死了呢。”
  司马冲听到他提到哥哥,睫毛一垂:“你不是什么都能算么?问我做什么。”
  郭璞听了哈哈大笑,他路上已经喝过酒了,此时招呼四儿、言艺四人聚了一桌,继续推杯换盏。到了后半宵,郭璞越喝越显精神,可四儿到底年幼,言艺又上了岁数,两人渐渐支撑不住,司马冲便放他们去睡了。
  此时外头落雪沙沙,屋里灯花低垂,“啪”地一声爆开了,司马冲拔下簪子,挑着那灯花淡淡地问:“你到底怎么寻过来的?”
  郭璞对着酒盏并不看他:“你不知道我卦术独步天下吗?”
  “这话还是留给旁人吧。”
  “哈哈,瞒不过你。”郭璞点头,“我派人寻了半年,打听清楚,这才来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司马冲听了这话,仍低着头:“有人托你这么做吗?”
  “谁?”郭璞假意筛酒,拿袖子挡住了脸。
  司马冲一把按下他的胳膊,直视他的眼睛:“郭璞。”
  “好吧,”郭璞叹了口气,“是王敦。”
  听到那两个字,司马冲也是一怔。郭璞这才意识到,司马冲猜的只怕是另一个人,便问:“你当是谁?”
  司马冲摇头:“他找我做什么?”
  郭璞含了口酒,眯眼望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你真不知道吗?他可一直惦念着你,这半年他派人把江南一带都跑遍了,连北面都差人寻过了,总算打听出你的下落。他也知道若是自己来看你,你定然不见的,这才托我前来。”
  见司马冲皱着眉一声不吭,郭璞又道:“他此番找你,只想知道你过得怎样,人可安好,并无他图。王敦说了,那日围猎是他莽撞,他并未料到,你竟有那样的胆色,过去看低了你,受那一箭也是该的,往后……”
  司马冲一摆手,阻住了郭璞的话头:“如今太子已定。不管王敦怎么想的,都没‘以后’了。”
  “这可未必,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大哥成亲不足三个月,就纳了个绝色,把正经的太子妃晾在一边。皇上为他聘庾文君,本是想借颍川庾氏对付琅琊王氏,这下可好,我看啊,他先把颍川庾氏给得罪了……”
  这番话,司马冲听得似懂非懂,一颗心全扑在“绝色”两个字上头,耳边嗡嗡乱响,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他纳了谁?”
  “宋褘啊,极标致的女子,一管笛子更是清音妙绝,称冠天下。”
  司马冲听到这里,胸口闷得几乎要窒息,只觉热辣辣的液体不断从眼底涌出,忙假借醉酒伏在桌上。郭璞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司马绍也是少年心性,过不得美色这关。眼下他虽是太子,将来的事情也未可知。王敦的意思,是想请你去武昌,那里虽比不得建康繁华,总好过吴兴小城。王敦说了,当日他害你失宠于皇上,这是他欠了你的,迟早会帮你找回。”
  见司马冲一声不响,郭璞便去推他:“你说呢?”
  司马冲还是伏在那里,郭璞一时兴起,扳起他的头来,顿时吓了一跳:“你……”
  司马冲急忙掩住了脸,闷声笑道:“我醉了。”
  郭璞呆了半晌,跟着点头:“我也醉了。”
  次日清晨,司马冲起了个大早,梳洗完了,便命言艺收拾行囊。言艺看他脸色惨白,眼圈红得怕人,便也不敢多问。差不多拾掇整齐了,郭璞也起来了,见主仆二人这个样子,笑了问:“决定去武昌了?”
  “不。”司马冲摇头:“我跟你走,回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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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吴兴到建康,不过两日的行程。司马冲望着车帘外头纷飞的雪片儿,却觉得这条路长得很,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完,直道进了城门,朱雀桥已然在望,心头仍是恍恍惚惚的。
  当日走的时候,他在父亲榻前发过重誓,跟司马绍割断情丝,从此只是兄弟,再无其他。为了让自己放得下,也为了让哥哥放得下,他才躲到了吴兴。他曾以为这一生他都不会再去见哥哥了,他曾以为就算那样,哥哥也不会忘了他,他和他隔开的只是人,至于心,那个雨夜,他许给了他,他也许给了他……
  而今想来,恍然若梦。
  不过半年,哥哥已纳绝色,而他呢,也急急赶回了建康。可是,为什么呢?回去又能如何?他要什么呢?他算什么呢?司马冲自己也没有答案。
  郭璞把司马冲一路送到宫门外头。司马冲下车的时候,郭璞拽住了他的袖子:“若是……若是……”他叹了口气:“武昌那边总是等着你的。”
  司马冲看着他,这一次竟没有断然回绝。
  司马冲回来的消息,很快传进了深宫,司马睿即刻宣他觐见,到了此时,司马冲反而镇定下来,回都回来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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