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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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9-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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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钓鱼的林林听到了羊叫,一声连一声,叫得声音很大,像是在呼救。拴在树上的羊,有时绕着树瞎转,自行被羊绳缠了脖子,就是这样的叫法。这只羊会不会是姥娘喂的那只老水羊呢?答案还没得到,林林听得羊叫得声音更大些,也更惨些,简直像挨了尖刀一样。他得去看看了,万一是那只老水羊,万一老水羊出点儿好歹,他没尽到责任,姥娘该埋怨他了。这时他的一个同学在水塘的岸上喊他:杨林林,马老丙给人家夹羊蛋呢,咱们看看去!噢,原来是这样。有羊蛋的羊就肯定不是姥娘家的老水羊,林林放心了。林林听说过马老丙会夹羊蛋,而且夹一个碎一个,夹得相当老练,但他没有亲眼看见过。林林看见过骟羊蛋,还看见过捶羊蛋。骟羊蛋是用一把两面磨刃的小尖刀子,将羊蛋下方的皮囊割开一个小口子,把羊蛋挤出一个,又挤出一个。刚挤出的新鲜羊蛋白生生的,像是剥去硬壳的煮熟的鸡蛋,只是看上去比鸡蛋软一些,颜色还有那么一点嫩粉。两枚羊蛋都挤出后,骟羊的事就算完成了。捶羊蛋要费事一些,比不得骟羊蛋干净利落。捶羊蛋是把羊蛋垫在一个硬物上,用特制的棒槌一槌一槌地捶。棒槌并不是直接捶在鼓起的羊蛋上,而是捶在羊蛋与羊的身体相连的地方,据说那里有一些筋管,如同香瓜的瓜秧。用棒槌往“瓜秧”上捶一下,羊就疼得两头翘。把“瓜秧”捶扁了,捶粘连了,把里面的通道组织破坏掉了,“瓜秧”就蔫了,“香瓜”也随之萎缩了。用木板夹羊蛋,是毁掉羊蛋的新方法,这种方法是马老丙发明出来的。据说新方法简便易行,安全系数高,效果也好,周边村里的人都愿意把羊牵到马老丙家,请马老丙帮助夹羊蛋。马老丙收费较低,别的人骟一只羊或捶一只羊收三块钱,马老丙只收两块钱。马老丙自称是优生优育专家,还要就新方法申报国家专利。林林收起钓鱼竿,跟同学一块儿到马老丙家看马老丙夹羊蛋去了。 
  夹羊蛋的工作在马老丙家院子里进行,林林和同学来到之前,已有两三个小孩儿站在那里看。羊的主人是两个外村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看样子像是两口子。他们带来的羊是两只,一只羊的羊蛋已经被夹碎了,另一只羊的羊蛋刚开始夹。男人坐在一条长凳上,抱紧羊的上半身。女人蹲在地上,两手分开羊的两腿,把羊蛋充分暴露出来,任马老丙夹。马老丙的工具是用牛皮绳拴在一起的两块木板,像唱莲花落子的艺人使用的竹板,只不过竹板是弧形的,夹板是平直的。马老丙把夹板的嘴巴张开,横着把两枚羊蛋都咬住,手握住夹板一端,使劲挤压。不用说,他是利用木板的挤压之力把完整的羊蛋夹烂。羊的惨叫就是在这个时候发出来的。平常,羊的舌头参与发声,叫出的声音是咩咩的。好比羊的舌头是吹奏乐的簧片,羊叫唤时“簧片”是颤动的。这时,羊是直着喉咙叫,它的舌头仿佛不存在了。平常羊的眼睛是呈微黄色,像是上等琥珀一样的颜色。这时由于剧烈的疼痛,羊的眼睛变成了白色,白得有些发青。林林看羊眼睛时,觉得羊的眼睛也是看着他的。羊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十分绝望和可怜。林林觉得自己身体某处似乎也有些疼,不想再看了。可他扭脸看看他的同学和那几个小孩子,他们都还在看,没有一个离开。他们脸上都寒寒的,目光都有些惊恐。如果他一个人离开,是不是显得他不够勇敢?他只好接着看下去。马老丙把羊蛋夹烂不算完,他放下夹板,还用指头在软柿子一样的羊蛋的皮囊里来回捻。马老丙说:羊蛋碎得像豌豆子儿大小都不行,得像小米粒子一样碎,羊蛋才会彻底完蛋。羊的男主人对马老丙的技术和负责态度很是赞赏,说马老丙要是到会上去做这项生意,生意会更好。马老丙说他不会到会上去,他怕有人偷走了他的技术。在马老丙过细地捻羊蛋期间,羊一直在叫,只是叫得断断续续,声音没有刚才大。林林这才听出来了,羊不是在叫,而是在哭,一直在哭。它们还都是小羊羔子,人们就把它们的宝贝蛋毁掉了,它们不可能不痛心,不可能不哭。马老丙捻完了羊蛋,跟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儿逗着玩,他招手让小男孩儿到他跟前去,说来来,让我摸摸你的蛋子儿长大没有,看看该择不该择。小男孩儿听马老丙说要摸他的蛋子儿,用双手捂住裤裆,转身往院子门口走。马老丙站起来,原地快速踏步作追赶状,说逮住逮住,夹蛋夹蛋!小男孩儿吓得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哭起来。林林觉得马老丙不应该这样吓唬人家的小孩子。 
  林林回到姥娘家,见姥娘已从庙会上回来,那只老水羊也在院子里拴着。姥娘问他干啥去了?他说钓鱼去了。姥娘问他钓着了吗?他说没有。他没有说看到马老丙夹羊蛋的事,那样的事不大好说。三个羊羔子在院子里撒欢,林林把每只羊羔子都看了一遍。以前他对姥娘家的羊不大留意,虽说也知道三只羊羔子当中有两只小水羊、一只小骚胡,却没有好好看过。这天他特意看了看那只小骚胡。小骚胡两腿之间当然也长了羊蛋,羊蛋毛茸茸的,还不是很圆满,如刚收起的花朵刚结出的香瓜纽子一样。林林知道,羊蛋在书上不叫羊蛋,被写成睾丸,凡是哺乳类的雄性动物差不多都长有睾丸,人也长有睾丸。而睾丸的存在,对小骚胡来说是危险的。说不定哪一天,姥娘也会让马老丙把小骚胡的睾丸夹烂,夹碎。 
  姥娘给林林的钱,林林到会上转了一圈儿,又把钱带了回来,他什么都没买,一分钱都没花。他把钱掏出来,还给姥娘。姥娘的样子有些惊奇,说你这孩子,姥儿给你的钱,你为啥不花呢?林林说:没花。姥娘问:你为啥不买点东西吃呢?林林说:不想吃。姥娘不接钱,说:钱还是你留着吧,姥儿给了你,哪能让你再还回来!林林还是说,他爹给他留的钱还没花完呢。他把钱放在堂屋里的桌子上了。姥娘到灶屋里做饭,没把钱收起来。吃过午饭,林林看见那两块钱仍在桌面上放着。钱又软又薄,表面像起了一层毛。钱已经伸展不开,在桌子上怕冷似的蜷缩着。林林不明白,姥娘为什么不把钱收起来呢?姥爷去世时,爹和娘回来了,大姨和大姨夫回来了,舅舅也回来了。办理姥爷的丧事要买棺材,扯孝布,还要待客,需花不少钱。大姨夫掏出一些钱,给了姥娘。爹没有给姥娘钱。爹和娘在外打工挣的钱都寄给了姥爷,让姥爷帮他们存在银行里。在银行存钱是有利息的,爹说,姥爷从没有给过他们利息。那些利息加起来,恐怕也有好几百块了。那些利息钱,就算是他们出的丧葬费。姥娘有些生气,说:话不能这样说,账不能这样算,你们家林林从上小学就在我们家吃,在我们家住,我们跟你们要过一分钱吗?!爹和姥娘他们在里间屋说事儿,他们说的话都被在外间屋的林林听见了,这让林林顿觉十分伤感。原来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事都牵涉不到他,没想到姥娘在这个时候提到了他。由此他知道,在姥娘家吃住是要花钱的。而除了花钱,除了给姥爷姥娘添累,他是一个最无用的人,看来他以后不能再在姥娘家吃住了。姥爷的去世,已经让他很难过,他鼻腔子里的眼泪已经很满,无意中听来的话,使他更加难过。趁着给姥爷送葬,大家都哭,他才哭了出来。他的童声还没有变过来,哭声显得有些细,有些尖锐。把姥爷埋葬之后,林林就跟爹娘一起回到了自己家。家离学校远点儿没关系,他中午不回家吃饭了,早上去学校时带一个馍,中午啃一个馍就行了。可过了两天,姥娘就找到他家来了。林林的爹又到外面打工去了,林林在学校上课,只有林林的娘一个人在家里。姥娘问林林的娘:林林怎么不到俺家去了?林林的娘说:我也不知道。我问他,他啥都没说。这孩子长大了,自己有主意了。傍晚等林林放学回家,姥娘直接问林林:你怎么不到姥儿家去了?林林没有说出原因,只说:我小时候觉得家离学校远,现在不觉得远了。姥娘说:是的,你的腿长长了,不用跟着姥儿了。你知道不知道,没有了你姥爷,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连饭都不想做,做好了也不想吃,觉得一点儿过头都没有。我还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脑子一会儿沉,一会儿飘,看这样儿,我也活不长。姥娘说着,捏住鼻子擤一下涌进鼻腔里的眼泪,接着说:我看你还是到姥儿家去住吧,你跟我做个伴儿,我活着还有劲儿些。姥娘这样说,又是林林没有想到的。他低下眉,不敢看姥娘。他的长长的眼睫毛都湿了。娘说:好了,还是到你姥儿家去吧,权当替我陪陪你姥儿。等给你姥爷烧了五七纸,我还要出去打工。林林没法拒绝,只好跟着姥娘,又来到姥娘家里。一天三顿饭都在姥娘家吃,他不能另外再花姥娘的钱,最好一分钱也不要花。他怕风把放在桌上的两块钱刮跑,拿出姥娘做针线活儿用的剪子,把钱压上了。过了两三天,姥娘才把钱收了起来。 
  林林开始为小骚胡担心,担心小骚胡与他上次在马老丙家看到的两只小骚胡一样,也逃不过被夹蛋的命运。每天放学回来,只要看到小骚胡,他都要往小骚胡的腿裆下看一眼,看看羊蛋还在不在,只要两只羊蛋还在,他心里才踏实些。有一天放学后,他特意拐到河坡里,薅了一大把嫩洋洋的青草回去喂小骚胡。小骚胡怯生生地把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才确认这些可口的东西的确是给它吃的,它慢慢凑过去,一点儿一点儿地吃起来。是的,它吃得很斯文,吃相堪称雅观。它用粉嫩的、微微有些颤抖的嘴唇叼住草叶,才把草叶吃到嘴里去了。林林没有把青草放在地上,手握着青草的把子喂小骚胡吃,他觉出小骚胡吃得一拽一拽的。大概见小骚胡吃得香,两个小水羊也过来吃,它们都是亲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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