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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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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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无目的地踅了几条街,天暖了,街上人来人往的也热闹多了,谁说人不是季节性的动
物?走着走着,心情跟着晴朗了起来,他想到今晨替父亲晒的那些书,念头一转便往南站那
边走去,那儿有好几家老字号的大书铺,他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书。

    南站附近是商业区,一向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这会儿或许是还早,显得比较宁静
些。凤翔走过几家书铺,皆尚未开门营业,不禁有点儿失望,回头正想走,肩头被人从后面
一拍,转过身来,阳光金璨璨地洒了一头一脸。

    “怎么会到这里来?”他发觉自己竟是止不住脸上的讶笑。

    “想来逛逛书铺买几本书的,可这边儿的书铺开得晚。”耕阳亦是满脸笑意地答着。

    真是个巧合,凤翔心里想着,有一点点莫名的欢喜,说不上是为什么。两人并肩走了起
来,耕阳今天穿了件白袖长衬衫,黑色长裤,套了件浅灰色毛背心。两人走着,影子拉得长
长的,凤翔不经意低头,发现自己穿了浅灰毛衣,白色长裤,他笑了。因为觉得两人的颜色
看起来很调和。

    “不用上课吗?”凤翔问。

    “今早儿没课,下午倒有两堂,所以才趁上学前来街上逛逛的。”耕阳笑答,凤翔这才
知道,原来大学生是不用像中学生一样天天赶大清早上课的。他心底想:“读大学也挺新
鲜。”

    接着倒也可以就这样散了,凤翔心里想着,就在街角说还有事,该走了,应该也不显得
突兀吧?不过两人都隐隐地有点不想就这样说再见,或许,是因为今天的阳光实在太好了。

    “用过早点没?”耕阳问。

    凤翔笑着摇摇头,于是耕阳就陪着他找吃的,其实凤翔是不饿的。两人找起卖食的摊
子,不巧的是这时辰,已过了用早点的时候,两人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卖大饼的小摊
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凤翔买了块饼,把人家剩下的大葱面酱用去大半,耕阳在一旁忍
不住笑了。

    耕阳问他要不要到他大学里去晃一晃,凤翔有点心动,但心里有点揣揣的,觉得是跟自
己不相干,挺隔路的地方,于是摇摇头。两人一时不知何去何从,过了一会儿,凤翔提议往
河堤散步去,河堤在几条街外,有一段儿距离,但耕阳也欣然点头。

    这条河堤是日本人来了之后才筑的,西式工程,白色水泥沿着河岸蜿蜒铺去,洁白悦
目。堤上修了朗朗阔阔一条步道,河畔这头新栽了一排杨柳,初发的柳条儿风情万种,旖旎
披下,似少女的发。只不够长,点不着水面,是披肩短发。

    凤翔侧眼看看耕阳,耕阳的侧脸轮廓长得很好,鼻梁直挺挺地将线条削切得干干净净。
当时的学生一式都接受军训,因此同军人一般皆蓄平头,鬓角切得刚刚硬硬,露出底下一片
明显青白的刮痕。耕阳的眉毛很浓,浓得微带霸气,但一双黑炯炯的眼睛却是笑意温柔的。
他的身量亦是日本人少有的高,足足还比凤翔高出半个头来。

    看着看着,忽然愉快起来。他很庆幸耕阳姓荻野,不是猪木,也不是犬养,那可是中国
人一谈起来就要笑翻天的姓氏。荻之野,水之滨,漫漫春阳。

    两人在河堤上的石墩闲坐了好一会儿,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都没啥话好讲,但亦不无
聊。凤翔指了指河的另一边,叫耕阳看,两只野鸭飞了起来,往天边远远地飞去。耕阳告诉
他,他们家就住在南站后边,那一带,凤翔是知道的,几乎全是日本官员的高级住宅区。耕
阳的父亲是南满医科大学的教授,教的是西医,因为通好几国语言,也在政府里兼了个通译
官。他跟着父亲学的也是西医,算起来也是父业子承。日本近几年对外战事连连,许多年轻
男子早就派上战场去了,坐镇在满洲国这边的日本人倒还算平静,不过近来军训频繁,说不
准是两年,还是半个月后,他也会被徵召入军,遣上战场去……

    耕阳一路静静说来,凤翔一路静静地听。他从不关心这城外世界的局势变化,因为那和
他没关系。近日来,城内空袭防灾的演习警报明显地多了起来,他亦浑浑噩噩不甚在意。原
本,他以为是自己置生死于度外,这会儿想起来,才发现或许是因为死亡从未迫近眉睫来。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很为耕阳担起心来,一阵寒意令他错觉自己颤了一回,不过耕阳却一直
挂着平静的笑意。他转念又想,一旦耕阳被送上战场,他在那儿救了一个日本兵,或许就间
接害死了一个中国军人,民族大义一搅和进来,凤翔原本愉快的心情便阴郁地矛盾了起来,
他这才想到,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和这个年轻的日本人坐在这里,他仿佛见到龙翔大哥和已过
世的父亲,寒着脸,眉尖不满地蹙了起来。

    凤翔安静了下来,耕阳也约略察觉到了,他推推凤翔的膝头问他要不要走,两人沿着白
堤慢慢走回来,一路无言。回到街上,两人要走的方向不同,耕阳很想把家里的住址抄给
他,不过想到凤翔未必有意来寻他,真来寻他,亦是有点不妥,不禁犹豫了一下,凤翔已经
挥手说再见了。

    凤翔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耕阳的身影被房屋的阴影盖住了,灰灰的。他猛地摇摇
头,回身又走了一段路,再回首,耕阳的影子已经很远了。他有点怅然若失。

    “再见?……还会再见吗?”

    这日晚饭过后,李家四口围桌闲坐。龙翔笑着向他娘说:“赵老二前天刚打南方回来,
今儿送了两砖普洱到店里来,说是云南产的,我吩咐他们沏一壶上来,您尝尝。”

    佣人上来把碗盘残肴撤下,端上热腾腾的新茶,龙翔先奉了一杯给母亲,端了茶杯细细
地啜了一口,笑说:“云南茶好重的口味!”

    凤翔低头看那茶色深沉如墨,隐隐透着些许微绿,饮了一口,辛涩甘美竟是一般地浓烈
逼人,南方少有的豪迈飒爽。他庶母说:“普洱应就秋天晒成的菊花一块儿熬,清脾退火
的。”

    喝完一杯茶,凤翔说想回房看书,就先离开了。龙翔看着弟弟背影,问他娘:“凤翔最
近怎看起来闷不溜丢儿的?”

    “我也在纳闷儿,”龙翔的母亲说:“凤翔这孩子自小就一直是悄悄静静的,也瞧不太
出他心里在转些什么念头,有好些天都不见他出门了,要不是在自己房里,就是在你爹的书
房里念书写字儿,几次喊他出门晃晃呢也不肯,年纪轻轻的孩子这样闷着,我还真担心会闷
出病来。”

    “怎么贵柱儿最近也没来找他出去遛遛?”龙翔问。

    “你也真是的,”他娘笑了:“自你差了你张大叔管老家一带的佃农,贵柱儿就跟着你
张大叔城里城外地跑,哪还得空儿来找凤翔闲耍?”

    “这倒是,瞧我这记性儿。”龙翔也笑了。

    回房之后,妻子帮着龙翔更衣,她对龙翔说:“其实依我想,不妨让小叔跟着你去学着
作生意,帮着你照看照看铺子,这样也不致于让他成天闷在家中无聊,你也可以轻松些。”

    龙翔在床沿坐下,凝神想了想,叹了口气:“爹自小最疼的就是凤翔。这些年来外头的
局势那么乱,日本人来了之后,爹爹连学校都不让他去,说起来,无非是希望凤翔能避开这
淌混水。咱家这一辈往来的,跟他同龄的本来就不多,爹管得严了,他天性又是好静不好
动,现下难免有些孤拐,叫他跟着我出去学作生意学应酬,他未必喜欢,也未必做得来,左
右我现在年轻力壮的,外头的事自己扛着也罢了。”

    妻子婉言相劝:“你这做大哥的一番苦心,我们谁都明白。只是凤翔毕竟是个男孩子,
终有一天也得分出去成家立业的,难道你要他靠你靠一辈子?让他跟着你学点历练,也是好
的。”

    龙翔点点头:“你的话也不无道理,我跟娘商量商量看她怎么说吧。”

    一早龙翔出门前,绕到弟弟房里来,差他到外头糕饼铺替母亲买两盒北京小点儿回来。
这种事原本随便支使个家里佣人买去就行了,龙翔是有意藉此拱幼弟出门晃一晃,别大姑娘
似地成天窝在家中。

    中饭过后,凤翔陪着庶母闲聊了一会儿,待她进去午歇后,便换了衣服走出家门,走没
几步路,前头一个男孩骑部脚踏车嘎答嘎答蹬过来,身影挺眼熟,骑近了一看,居然是耕
阳。

    凤翔问:“怎么会到这边来?”

    耕阳说:“骑车出来晃晃,记得你家这一带挺静挺好的,便过来瞧瞧。”

    耕阳问凤翔要往哪儿去,自告奋勇说要载他一程,凤翔红着脸说不必了,走过去行了。
耕阳说左右无事,不过是随便逛逛,凤翔才跨上后座。他从来没有坐过脚踏车,一时不知手
脚该如何安置才好,耕阳手长脚长地顶着地面骑了起来,初时还有点儿摇摇晃晃,后来也就
稳了。车笼头,把手低低的,耕阳必需倾着身子。他没有回头,往后丢了一句:“你很少出
门的吧?”

    凤翔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

    耕阳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笑容,凤翔也没瞧见。耕阳没有告诉他,他来过好几回
了,常蹬着车在他家门前街上晃来晃去,有时就停在斜对角的大树下等着,直到附近街坊有
人好奇望过来,他才离开。

    买了饼,凤翔没有说哪里去,耕阳也没问,载着他就往上回散步的白堤骑去,凤翔亦无
所谓。这一回,耕阳也没提什么惹人伤感的话题,两人聊些最近各自在各自生活里的事。耕
阳在学校,凤翔在家里,两人生活一般平淡,只是随意聊来仿佛相识已久,即使对话当中出
现空白,亦是自在。两人想着个人的心事,凤翔凭空描起最近练的书法来,点横直撇捺。

    黄昏时分,耕阳骑车送凤翔回家,骑至街口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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