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 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尴尬的,羞愧的,甚至微微有点屈辱。
  吴波想,先是露水,接着是抢劫案,接下去,看着吧,每拍一张照片就要化妆
一番。他等着余芳面对小镜,又往脸上扑了点粉。梳妆完毕,她又转身对小真叫嚷
起来,“呵,别去碰地上的烂泥!”
  他们在一艘白色的大游轮开近时,叫人抢拍了一张全家合影。
  所有事情都变得让人气馁,吴波想。如果说,一些东西真的会转移,那么,它
该是余芳的女同学们那些糟糕透顶的观念。她们将它转移到了余芳身上。但他的观
念呢,那些无用、幼稚的想法,会不会转移到小真身上去呢?比方这会儿,他看到的
所有东西,都有那么一点可笑,可连他自己都说不好,这种“可笑”是怎么产生的。
它是突然产生的?也许那也是一件让人气馁的事情?瞬间消逝的事情?同样的东西,在
他看来,竟会有完全不同的样子,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只有五小时睡眠女人的丈夫?
  瞧,白色路灯不是像汽球一样扎紧着,从细杆子上吹出来了吗?在照片中看,效
果说不定就像是从他们的脑袋、肩膀上长出来一样。而游轮因为靠得太近,尺寸就
显得很大,只能摄进它的一只角:在它侧面,有个水手模样的男人正站在二楼的舷
板上;底层舱墙上挂着一个救生圈,远看仿佛一粒“娃哈哈”。于是你可以想像—
—那个男人正踩在一粒“娃哈哈”上。他又寻思了一下,多么有意思呵,一个男人
竟然站在一粒“娃哈哈”上面,这可比制造假商标要来得有趣。所有东西都失去了
比例。也许哪一天,有人把一片真正的绿草地裱在生日蛋糕上,那又会怎么样呢?
  他们拍了一会儿照片,觉得暖和起来。但他们仍然没敢坐到绿草坪上去。
  “她半夜里也会出去吃东西。”吴波知道,她这回说的,一定又是另一个人。
  他们沿着长长的堤岸走,让阳光随意地打到脸上、脖子上。风跟着轻轻地擤了
擤鼻涕,抽触了几下。又能畅快地呼吸了。
  “她竟然半夜里出去吃东西。”余芳说,“她丈夫到土耳其去了。她成了留守
女士。”
  “哪一个,我见过吗?”
  “你见过的,长得矮矮小小,脸上全是雀斑的那个。我们结婚时他们夫妇俩都
来的。记得吗?对了,当时她脸上可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长。她说她认识好几个
留守女士,经常约好上什么地方吃饭。你相信吗?”
  余芳将脸对着耀眼的水面,吴波看见她脸上的光影轻轻地抖动着,十分迷人。
他想说,她的脸上好像正织着幻象,一种难以预料的海市蜃楼。接着,它们又恢复
了平静。
  她接下去说,“她们跑到一个饭店,挑剔一番,掉头又上其它的饭店。只要看
见一个不顺眼的地方,她们就出来,或者给《新民晚报》打电话。你简直不敢相信,
《新民晚报》就像是她们的老公,这些人的皮夹子里全是那样的电话号码。”
  吴波笑起来。不过他知道,他在为余芳脸上的惊愕表情发笑。“海市蜃楼”很
快消失了。余芳的脸转到了背阴处。
  吴波说,“我们来拍一张逆光照。”
  余芳继续说,“她说,这是消费者的权利。如果你起先不行使你的权利,等帐
单来了,你就没有说话的份了。她还说,她们花钱就是为了得到一流的服务……”
  “是啊,她们一定都有钱得很。”他们以为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但他没有
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他们继续逛着。就在往回走时,他们看见几个民工在花圃那儿种什么东西。他
们停下来,站在一边看。吴波问,“这是什么?”一个民工便凶巴巴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还种?
  民工照样挖着土。可想而知,在这些球根没长大、开出明显的花朵以前,是不
会有人告诉他们这是什么的。于是,他们装得不屑一顾的样子,走开了。没人告诉
他们,那些外观像水仙似的根球,是园艺系毕业的大学生总监从英特网上订购来的
荷兰郁金香。这些郁金香到明年三、四月份,就会开出粉红、黄色、甚至黑色的花
朵。当然,他们也无法想象,往常看见的郁金香花,是从这些慈菇模样的身体里长
出来的。他们有关植物的知识贫乏得很,即使是一株最常见的月季,你也不会知道
它的种子是什么样子的。何况人呢?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过去未来,有些人究竟做了什
么,变得那么有钱,而所有人都想变得有钱,在心里盘算着,准备大干一场。他们
总是匆匆地忙着自己的事,又有谁在意过这些奇特的、异域的秧苗?
  他们走来走去,看见一座巨大的轮船状大建筑,在还没搞清那是什么东西以前,
就拿它做背景,拍了几张照片。小真说,它远看就像一顶拿破仑戴的帽子。他们还
看见一个外国老头正坐在长凳上看书,身边放着望远镜。
  一家大小游兴渐浓,却突然感到肚子饿了。他们什么也没带。不,公园里的东
西又太贵:一只小小的炸鸡腿就要五块钱,一截拇指般粗的香肠也要三块。另外,
六块钱一杯的汽水,还是冷的……他们早已忘了那些草地,那些精巧得像似糕点的
草地。如果那个钱夹不出现的话,他们在这个公园里说不定也呆不了多久。但是,
那个钱夹却被小真拿在手里,炫耀地蹦出矮灌木。
  一只普通的男式钱夹。吴波想,它跟自己的那只倒很像,不过里面除了几张名
片、几块零钱之外什么也没有。
  “它一定是哪个小偷偷了、拿走钱后扔在这里的。”余芳惊慌地说道,“你最
好别拿在手上,要不你的指纹就留下了。”吴波连忙将钱夹扔回了矮树丛。
  余芳又胸有成竹地说,“等着瞧吧,马上会有人找过来。我们得赶快离开,要
不太麻烦了。”
  如果没有这只钱夹,他们说不定也支持不了多久的。吴波想着,他的脑袋开始
麻木起来。
  他们往出口方向走去。
  另一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另一种可能性只有在他的脑袋深处存在——
  太阳越来越殷勤,露水早已吓跑。如果此时坐到草地上,余芳就不会抱怨自己
的全毛大衣会弄脏,也用不着担心小真坐在草地上会得关节炎。现在,她可没什么
好抱怨的。然后,他们就大模大样在草地上坐稳,吃带来的茶叶蛋,黄岩蜜桔,或
者其它什么东西。他们总应该想到带一些东西好在这儿吃。他们还喝装在绿色塑料
瓶里的“雪碧”。把大吃大嚼的样子拍下来。过些年,就可以拿出来给人看,呶,
那就是冬天还发绿的草坪,那是余芳,那是吴波,那是吴小真。
  然后,没多久,食物吃光了,人也觉得有些倦,他们就会心满意足地躺下来。
要知道,那些草可不会在你的身子底下嚎叫起来;它们也不会就此枯萎。想想,多
么大的草坪!你的脚不会伸到外面,再怎么睡,也不会掉下去。多么柔软的细草!蹭
在耳朵边缘简直像羊毛围巾的流苏。再想想脸上的天空(它似乎就在你的脸上了),
还有比这更让你吃惊的吗——
  香格里拉大酒店正从你的一个肩膀上升起来,它给你造成无形的压力,不过这
也不错;东方明珠塔,这么胖,你只能看到它的两条粗腿,正叉开着站在你的胸脯
上。当然,费点劲你还可以看见它顶部的洋红色小球,仿佛一粒用锡纸包裹的白脱
奶糖,正闪闪发光。你猜得着里面的人正在干什么吗?人们花一百块钱,往上爬,喘
着粗气,掰动望远镜,观察着。除了被污染的、模糊的天空,螺丝一般渺小、螺丝
一般可怜的高楼大厦,他们又指望看见什么呢?可在草坪上,你却不会有这种慌恐。
你躺在土地上,就像他插队那会儿,秋收时候,躺在晒谷场上。身边是摸得着的稻
谷,身下是柔软的稻草。你这样躺着,全身松弛开来,眼睛随意地看着。你一定会
看见,那座金茂大厦说话间,就像一根刚剥过的竹笋,从你的脚尖冒出来了。你见
过一幢全国最高的建筑会从你的鞋尖破土而出吗?
  躺着,自然有躺着的好处。他可以捕获一种最难得的视角。还有,躺在草坪上,
难道和躺在香格里拉大酒店那豪华的房间里,有什么区别?那儿可闻不到青草的香味,
也感觉不到自然的空气在你的肌肤表面流动。此时,如果一个人从香格里拉大洒店
某个高得难以置信、又密闭不透风的窗户探身往下望,他又会看到什么呢?
  变得像蚂蚁一样小的三个人:一个大蚂蚁四脚分开地躺着,另一个,头枕着他
的小腹,她的长发使她脑袋看上去黑乎乎的。还有一只小蚂蚁在周围勤奋地爬着,
大声喊叫。过了一会儿,他们轮流拿绿色的汽水瓶,罩在眼睛上看天空。别人或许
会鄙夷地说,“一帮乡巴佬。”吴波确实做过乡巴佬,不过是在农场那阵子。他记
得那时候,一个搞植保的同学,顶着风喷农药,结果昏了过去。那些白色的水珠活
像一面展开的大扇子,显得多么美丽又恐怖呵!如今那个同学又在哪里?在干什么?谁
能告诉他,二十年后,自己竟会躺在一片陌生的草地上,对此浮想联翩,而对现实
的一切又感到多么无能为力呵?
  他们用雪碧瓶看着看着,渐渐睡着了。他们是在一片绿色的天空,像海底世界
一样美丽的绿色天空下睡着的,那些汽水泡沫甚至浮进了他们短暂的瞌睡。
  他们不动了。或许这次余芳也睡着了。她破天荒在第六个小时里睡着,闭上了
嘴。而太阳越来越高,越来越直,仿佛要从人们的头顶径直跨过去……
  他们回到大门口。那个收门票的妇女,打着哈欠,朝他们看了一眼。多么无聊
的一家子!另一种可能性存在吗?吴波反复想着,脑袋中最后出现这样一幅场景:
  他们全睡够了,精神饱满地从草地上站起来,打算乘热撤退。他们拍拍手,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