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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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哥儿-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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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没有回答他。是的,我是有血性的,只是不常暴发出来。我也是有良心的,只是不愿意挂在嘴边而已。是甚麽把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沉默了。
    因为我对孟华哥选择的支持,不是对他理想的信任,而是单纯的爱他罢了。因为爱他,所以他的选择一定是有道理的;因为爱他,所以他的判断一定是有正确的。这是一种盲目的信任,是一种毫无道理的放纵。但是我无法站在他的高度去看这个问题,所以我只能支持他,而不能与他并肩战斗。
    在某个程度上,我是个怯懦的人。但是我敢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内心。我始终觉得孟华哥不会回来了,所以我的心里有一种绝望的安全,我敢于放纵自己在回忆里爱他。
    刘懿洲看着我不说话,也就叹气:〃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我笑不出来了:〃懿洲哥你说甚麽?〃
    〃你不喜欢吕华仪,我看得出来。〃
    〃是啊,我没打算隐瞒。〃我索性坦然。
    〃但是你却还和她在一起,为甚麽?〃
    〃因为,从吕先生那里我可以知道一些你不肯告诉我的。〃我摇着头叹气。
    刘懿洲盯着我的眼睛:〃你这麽想见孟华?〃
    〃难道你不想?〃我觉得好笑。
    〃我。。。自然是想的,可是见到又能怎样呢?〃刘懿洲微微摇头,〃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再见面,只怕不再是吵架那麽简单。〃
    〃甚麽意思?〃我有些惊讶。
    〃我已经决定,今年毕业之后入财政部见习。〃刘懿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借用了一些苏小姐的关系。。。〃
    〃。。。打算加入国民党?〃我不是不惊讶,刘懿洲竟然可以说动苏小姐拉吕先生这条线。但刘叔叔怎麽办呢?他们,毕竟是父子,更何况刘叔叔的身份是绝对的秘密
    〃荣哥儿,这是党国,没有自上而下的指挥作不成事儿的。。。至于国民,他们缺乏民主的智慧。〃刘懿洲叹口气。
    〃刘叔叔。。。知道麽?〃我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刘懿洲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又能怎样呢?战场之上,我们就是敌人。〃
    我转过头去看着天:〃也就是说,你有可能会亲手抓捕孟华哥和你父亲?〃
    〃我不希望有那样一天,所以我进财政部,而不是。。。〃
    〃不管去哪里,你已经站到了我们的对面。〃我望着蓝色的天空,〃哦不,不是对立面,而是另一面。〃
    〃很难想象?〃
    〃可不是?〃我放缓声音,〃我还记得那年你选了历史系,刘老爷子气得要死。。。〃
    〃那个时候人太年轻,总不喜欢麻烦。〃刘懿洲轻笑道,〃但是,从东北躲到北平,从预科躲到大学,我还能往哪儿躲呢?〃
    〃所以决定面对了?〃我有些明白了,〃只是你选了另一条你认为正确的道路。〃
    〃也许是,但我不知道它是否正确,只是觉得它较为可行。〃刘懿洲舒了一口气。
    〃为甚麽告诉我?〃
    〃因为,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也走孟华的路。〃
    〃原来是担心这个。。。〃我低笑道,〃这你放心,我胆子很小,我没有孟华哥那种忧国忧民的伟大情操。〃
    〃不,并不是这个。。。〃刘懿洲摇摇头,却没有说下去,〃荣哥儿,你会讨厌我麽?〃
    〃为甚麽要讨厌你?〃我奇怪的看他一眼,〃因为你的选择麽?〃没听见他的回答,我自顾说下去,〃你并没有因为孟华哥的选择与你不同就讨厌他。〃
    〃是的,我永远无法讨厌他。。。如同,我永远不希望你讨厌我一样。〃
    我伸出手来拉住他:〃懿洲哥,我其实很羡慕你。能够这样现实清醒的活着。。。〃
    〃这是在安慰我麽?〃刘懿洲苦笑着。
    我拥抱住他:〃你想太多,在我心里,你和孟华哥一样,都是我的哥哥。〃
    〃和孟华一样?〃他的笑声很苦涩,〃只怕不是。〃
    我眨眨眼睛笑了:〃不要试炼。〃
    刘懿洲笑了,伸手抚摸我的头发。他微微眯着眼睛,样子十分感伤,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他确实是个俊秀的人,眼波是柔和的,手指是轻软的。
    只是我始终看不透他这个人。有的时候,理性得叫人难以亲近,有的时候,感性得叫人难以割舍。当我满头白发回忆他的时候,仍然说不清楚他在我和孟华哥之间充当了甚麽角色。但是我知道,没有他,我们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纵然是细节的不同,然而最终的走向早已决定,非人力意志可以扭转。
    吕华仪来到后园叫我们吃饭,看见我们这个模样不由笑了:〃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
    刘懿洲松开手笑:〃怎麽,羡慕麽?嫉妒麽?〃
    吕华仪啐他一口:〃少跟我这儿表演亲热,荣哥儿心里可只有我!〃
    我苦笑,刘懿洲调侃道:〃是麽?〃
    〃怎麽不是?〃吕华仪瞪他一眼,〃你见过荣哥儿和我之外的女子亲近麽?〃
    〃当然见过。〃刘懿洲得意的笑笑。
    吕华仪一愣,脸色都变了。我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管看着他。刘懿洲嘿嘿直笑:〃荣哥儿与我干妈可不是亲近有加?〃
    我忍不住笑了:〃那是自然,三姑是我。。。〃
    吕华仪没等我说完就过去揪了刘懿洲的耳朵。我笑着看他们闹,觉得这是一种细微的幸福感。平凡的,生活化的,琐碎的,没有激|情的。
    孟华的世界,是金戈铁马的战场风云,是狂飙突进的呼啸风雪,是顶天立地浩然正气的凛冽风霜,他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家长里短平庸俗气的。他自觉的把自己与国家民族联系在了一起,他心甘情愿这样做了。
    而我,只能坐在北平他的家中,坐在他后园的桂花树下看花开花落,看月圆月缺,看人来人往。独自吃下平安面,期待一个不知甚麽时候儿会实现的约定,盼望一个不知甚麽时候儿会兑现的归期。

    十六
    不可否认,那天与刘懿洲的谈话让我很不安。我仔细回忆他与我说过的话,再加上那个梦,我不晓得他是否知道了些甚麽。特别是心底深处那个羞与人言的秘密,我。。。不敢想下去。
    再度开学,我收敛心情。只是坐下来的时候,看见台灯上贴着的小条子,想起是以前孟华和刘懿洲教我学英文时写的,眼泪就忍不住打转。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把头埋进书里。
    我时常通宵熬夜看书,下课了就待在图书馆,我专专心心做起学问。只为我始终记得,孟华以前曾说过要考清华,他想去美国看看究竟有甚麽不一样。然而他去了北大,然而他没有读完,然而,他去了东北,现在在延安。我并不能为他做甚麽,但我现在在这里。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去美国看看,就如同他看了一样。
    在我废寝忘食的同时,国家仍在一往如前。从八月起日伪军开始侵犯绥远,傅作义率部进行了抵抗。战事到十一月,绥远抗战扩大,击败日伪军联合进攻,收复百灵庙,全国人民进行援绥运动。十月的时候,就在红军长征结束的十一月,中共中央作出《关于青年工作的决定》,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进行根本改造,使共青团变为广大青年群众的组织,并大批吸收共青团员加入中国共产党。刘懿洲淡淡的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父亲都可以做我的介绍人。他也告诉我,孟华一年前已经入党了。
    我想了五天,最终拒绝了。也许我潜意识里觉得,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者,我只是一个尚有几分爱国心的青年人罢了。而且我的爱国心,只有在孟华哥不在我身边时才会出现。也许,我的心是寂寞的,必须要有甚麽作为寄托,渴望去爱着甚麽。如果不能爱孟华哥,不能爱吕华仪,那麽,至少我可以爱国,从而显得盲目而安全。
    十一月底,北平已经是秋暮冬初。整个国家都满目萧瑟,残破不堪。日本人的铁蹄随时可能南下,而政府一心剿灭共匪。内忧外患,我不晓得若我是蒋光头会怎麽办。
    至少,我不会剃光我的头。
    聪明绝顶麽?小人物的想法无关紧要。虽然是我的祖国,但是我没有切肤之痛,我的心会痛只是因为孟华哥。我知道延安的情况并不好,结束长征,还在恢复中的中国共产党会怎麽动作呢?还有东北军离开了家乡,不能去打日寇,却枪口对内。听刘懿洲说,东北军阵亡将士的抚恤金蒋光头都不给。人心如同这个时候的天气,寒冷到结冰。
    我是个冷血的人。我这些年越缩越紧,就像这个国家,退守到最后一隅,能否绝地反击?我看不到前途希望。
    刘懿洲发展得很好,他是有本事的人。就算每天在那样一群人中打滚,他如鱼得水,长袖善舞。有些人就是有那种本事,不管学甚麽做甚麽一点就通。孟华哥是一个,刘懿洲也是一个,难怪他们在某些时候如此接近。但是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最终分道扬镳也无可厚非。
    而我呢?浑浑噩噩混到如今,只剩下一个虚无飘渺的梦,自欺欺人。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自怨自艾的,以前那个果断冲动的方荣去了哪里?
    改变是血淋淋的,赤裸裸的,刻骨铭心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成长,脱胎换骨是这样的麽?
    我一如既往的去学校上课,之后去图书馆看书。出来的时候有些晚,才发现天上下雪了。我拉拉围巾裹住脖子,将书本在腋下夹紧,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图书馆门口。
    下雪,是的,北平每年都下雪。
    民国十九年我到北平,当年就下雪了。刘懿洲、孟华哥和我,一起去后海溜冰,欢笑声还在眼前的样子。民国二十一年的冬天,也在下雪,那是孟华去东北的第一年,刘懿洲陪了我一整天,我们看着雪下大,直到天黑。又看着雪停,天亮。民国二十四年的冬天,我在刘懿洲家里,从半开的窗缝里仰望落雪,心里竟在热烈的澎湃,因为我知道,那个冬天的东北,孟华还活着。
    而民国二十五年的冬天,二十一岁的我仍然在看雪,刘懿洲已经离开大学做了政客。孟华,离开东北到了延安。方家镇现在农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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