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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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哥儿-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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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表少爷啊,他一大早就走了,还叫我们小声些,不要吵到你。〃
    我顿时傻了:〃你说甚麽?〃
    〃表少爷早就定了今天走,是老爷叫我们不要跟你说。。。〃下人似乎被我吓住了。
    我翻身下床就往外跑,急得他在后面跟着追:〃荣哥儿,荣哥儿,衣服!〃
    我充耳不闻,一气儿跑到正厅,二婶正在指挥下人把博古架上的灰掸一掸。我揪着她的衣襟道:〃二婶,哥真的走了?〃
    二婶犹豫着点了头,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没哄我?他当真不是出门逛逛?他不是自己跑去找庙里小和尚斗蛐蛐?〃
    二婶擦着我的眼泪:〃哪儿有不散的筵席?到底这儿不是他家。〃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他,可他明明应承过我。。。〃
    〃傻孩子,那不过哄你的话。〃二婶拍着我的背,〃就是怕你哭天抢地的闹,老爷子才说瞒着你。。。〃
    我当时恨死了爷爷,可更恨他:〃瞒着我?现在不也知道了?〃
    二婶叹口气:〃你们小孩子自然舍不得,过两天就好了。〃
    我却止了哭,抬起头来充满希望:〃他过两天就回来?〃
    二婶为难的看着我:〃这。。。〃
    我顿时明白她不想骗我,孟华是真的走了,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就又大声的哭起来。眼泪怎麽都止不住,成串的往下滚,就像河里的水似的,不停不停的流。
    二婶慌了神,怕我哭岔了气,一个劲儿的拍我后背,叫我不哭了。我心里疼得厉害,愈发哭得大声了。最后哭得极累,竟晕过去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闷闷不乐的,看着华哥儿留下的东西眼泪就想打转,唬得二婶趁我上学去了,指挥下人全收在个樟木箱子里。我回来又是一通大闹。爷爷骂了我一顿,这才收敛些,但心里终究是不乐意的。
    事实上,我和孟华统共是聚少离多。但只有这一次分别,我是纯粹的心里难受,这个时候还没有甚麽情爱的缘故,只是单纯的痛失了一位玩伴的哀伤。打那时候起,我的性子转了个大弯。在我习惯性的想要依靠孟华时,才会想起他又回到那个冬天会冻死人的北平去了。于是我只能强忍着眼泪告诉自己,现在得靠我自己了。
    家里人倒是很乐意看我成稳起来,爷爷尤其高兴,说我过了十三岁,当真有些大人的样儿了。但他们都不知道,是孟华叫我成长的。随着年华的流转,家里人都不再提起这位表少爷,而我也不再吃重油饼。只是每年八月十四吃平安面时,就会想起那个跟我吃一碗面条的孟华哥。
    但是现在,他在北平,也许有别人跟他抢面条了,不然,他怎麽也不来看我呢?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虽说我管二婶要了他的地址,但每次提了笔总不知该说甚麽。
    日后再想民国十七年是颇不安分的,也就是6月,东北的张作霖叫日本人炸死了,继任的张汉卿发出《绝不妨碍统一电》,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易旗帜〃。南京政府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年底在就职典礼上,张学良身穿中山装,向总理遗像宣誓。至此,国家统一了,但我的孟华表哥却离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得太久了,贴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四
    民国十九年是国人记忆中一个惨烈的年份。
    已巳腊月至庚午正月,陕甘一带连阴未开,积雪不融,灾民冻馁交加。随着雪灾愈强,听说那边白昼家家闭户,路少人行,气象阴森如游墟墓。百姓没吃的,道路上但凡有饿死的,立即被人碎割,血肉狼藉,惨不忍睹,甚至刨墓掘尸,割裂煮食,二叔打那边回来,说是每县每日要死五六百人不止。二婶心地软,听得眼泪汪汪,忙的进庙烧香。
    一开春却又春瘟横行,方家镇好些人家都染上疫病,始发就转急,连带着一家子都去了。爷爷联络了镇上几家大夫散药,又叫谨慎饮食,家里轻易不见客了。熬到四月,正该播种之时,赶上了霜、风、雹灾,田里一片狼藉,真不知那秋天该怎生过。跟着又是大旱,又是蝗灾,闰六月的时候南郑、汉阴又发大水,整个长江下游冲毁殆尽。快入秋,又听闻陕北闹起狼灾和鼠患,真是多事之秋。
    天不顺,人祸更甚。受灾最重得甘、陕、豫三省是冯玉祥西北军的地界,因是与蒋光头唱反调的,被中央视为〃弃地〃,所得赈款寥寥无几。地方上的实力派为了和南京对抗,免不得扩编军队、广征捐税,更使灾情加剧,地方上混乱不堪。冯玉祥、阎锡山等反蒋的一帮子联合起来在北平另立了〃四九小朝廷〃。5月,蒋光头和冯玉祥、阎锡山之间爆发中原大战,桂系那帮子南方军阀怎会放过浑水摸鱼的好时机,赶紧的进了湖南,攻进湖北。最终蒋光头虽是胜了,可朱毛红军也成了些气候,他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的。
    方家镇人人自危,就怕跟着再有战事,免不得征兵入伍妻离子散。爷爷和二叔商量了好几日,终是有了计较。我记得是过了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爷爷把我叫到书房。
    我忐忑的立在书房,屏气凝神听他训话。
    爷爷坐在太师椅上,缓缓喝着茶:〃荣哥儿十五了吧。〃
    我躬身答了:〃是。〃
    爷爷指着椅子叫我坐下:〃书念到哪儿了?〃
    〃昨儿刚学完《通鉴》。〃我老老实实答着。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这些前朝的文书不过是修身养性的,再也不可能指望出个状元了。现在世道又乱,党国就不说了,更有朱毛共匪的到处造反,所到之地闹着甚麽土地革命,我们这些人要是遇上他们可是要掉脑袋的。。。〃见我愣在那里,爷爷才放下杯子来咳嗽一声,〃偏我说远了。叫你来只是想问问,你有兴趣跟着你二叔做生意麽?〃
    我愣了一下:〃是二叔的意思?可我从没学过这些。。。〃
    〃我只是问你有没有兴趣。〃爷爷似乎想起甚麽叹口气,〃以前我就是没问你爹。。。没问他要学甚麽,只是一门心思替他好,结果谁也没落得个好。〃
    我抬起头来看着爷爷,鼓足勇气问:〃爷爷,你还怪父亲麽?〃
    爷爷似乎很震惊的看我一眼,目光中充满被冒犯的警惕。我忙的低下头来,后悔自己的冲动。爷爷隔了很久才咳嗽一声:〃荣哥儿,那你怪我麽?〃
    我摇头:〃不,怎麽会。〃
    〃怎麽不会?〃爷爷苦笑道,〃如果当时我没有那麽绝情,老大也不会一去不回头,你母亲也不会。。。说起来,还是我害了他们,也害了你。〃
    我心里很难受:〃爷爷,请不要再这样说。〃
    爷爷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来淡淡道:〃那麽,我们回到刚才说的话上面,你想跟着你二叔做生意麽?〃
    我自然是知道不可能一辈子念书的,况且我对念书并没有深刻的感情。只不过因为去学堂,能让我觉得孟华哥始终在我身边一样。于是我试着摇头:〃如果可以,孙儿还是想接着读书的。〃
    〃是麽。。。〃爷爷想了想,突然道,〃你还记得华哥儿麽?〃
    我心里一抖,装着不在意道:〃哪个华哥儿?〃
   
    〃就是你小时候来过家里的那一个,他走的时候你还很舍不得,哭了好几天呢。〃爷爷似乎想到了甚麽,露出笑来。
    我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怎麽,他又要来麽?〃
    爷爷摇摇头:〃不。〃
    我的心瞬间又落了回去:〃哦。〃
    〃既然你要读书,那就出去学点新的吧,那些圣人文章现在也帮不上甚麽忙了。〃爷爷似乎在考虑,〃你先到北平你三姨家住一段,选个好点的学校再说。〃
    我心剧烈的跳起来:〃去北平麽?〃
    〃嗯,虽说现下都城在南京,但北平总是几朝天子脚下,多少安定些,就当见识一下也好。〃爷爷不再说话,招手让我出去,顺便把二叔叫进来。
    我来到后园,站在那棵桃花树下,抚摸着它粗糙的树干,缓缓的把脸贴上去。我心里并没有太多的离愁别绪,只是满心欢喜要见到孟华哥。不知道他长高没有,不知道他那双眼睛是否如我记忆中一般明亮。
    二婶自是舍不得的,哭红了眼睛。我看着她,如同看到几年前的自己,我伸手搂着她安慰道:〃二婶放心,不过是去北平,又不是上山打老虎。〃
    二婶噗哧一笑,就又摸着我的脸:〃要真是打老虎,兴许我还不那麽怕。现在北平也不见得就安生,你三姑来信说现在晚上睡觉还觉得满脑子都是民国十七年北伐的时候隆隆的炮声,我真怕。。。〃
 
    〃这都好多年的事儿了,净说这些作甚麽?〃二叔打了帘子进来,〃快给荣哥儿收拾收拾,爹说这一两天就动身吧。〃
    二婶一听这话,眼圈又红了:〃这一两天?荣哥儿刚过生日,不若再留两天?〃
    二叔哭笑不得:〃是,留了这一两天就该过冬了,冬天道不好走,不若等到春天,春天。。。〃
    〃啊呀,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荣哥儿大了,终是要出去见识一下的。〃二婶抢白道,〃我只是舍不得罢了。〃
    我伸出手来抱住她,把头靠在她肩膀上:〃二婶不用担心,我自然会照顾自己的。〃
    二婶叹息着拍我后背:〃荣哥儿这些年倒真是长大了,以前闹腾的样子还在眼前呢。〃
    我只是笑的,二婶就又叫人给我收拾东西去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明亮的月光撒下来,竟是怎麽也睡不着的了。
    北平。
    今天想来,可算我的第二故乡。在这里,我经历了此生另一个难忘的八年。也许这八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在我眼中,是永生不忘的记忆,而这只因为一个人。
    一路的情形也就不细说了,只记得二叔送我到北平进城时,刚赶上日落。黄昏的光线笼罩下,我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这座城市。高远的天空,蓝得耀眼。云朵是极少的,此刻染上了红晕。霞光下那些古旧而坚定的城墙,那些悠远别致的胡同,那些滑头可亲的口音,统统带着一股历经沧桑之后的淡定从容。那是一种真正的雍容大气,说甚麽皇家气派天子威仪不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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