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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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6-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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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科尔多瓦衰落了,塞维利亚和其他安达卢斯的都市也衰落了,轮到格拉纳达来烧红文明的最后一抹晚霞。那时它领有的“达鲁伊斯兰姆”(和平之地)已经很窄小,只是格拉纳达周边,以及从城郊到海边之间的山谷地带而已。1492年天主教军队在格拉纳达郊外的圣菲(Santa Fe)筑营,围困格拉纳达。在无力抵抗失去后援的情形下,优柔寡断的末代国王波阿布迪勒(Boabdil)签字投降。战胜的一方后来违背了条约;先是逼迫穆斯林改宗,继而把他们逐出了西班牙。亡国之君也没能享受他在阿尔普哈拉斯居留的权利,他渡海去了非洲,渐渐无人问津,后来凄凉死于摩洛哥北部的某地。 
  不同于伟大的前朝科尔多瓦,纳赛尔朝不争气的国王没有那么壮观的贡献。但是亡了国的他,倒是没有亡失文物——它虽然任自己的人民被尽数驱逐,却完好无缺地留下了一座美丽的禁宫。 
  它大约从纳赛尔朝的穆罕默德一世时期,从西历1248年开始修建。一直修建到穆罕默德五世(1354—1359)时竣工。它没有像中国人那样找一大片平原然后九经九纬地设计,而是在雪山之麓,选了一条低缓斜伸的山脚,把一座阿拉伯城堡沿着山势,委婉曲折地修在了上面。 
  由于这座宫殿,格拉纳达在文化遗产名单上的排位,居然凌驾于世界之都科尔多瓦;而垂泪涟涟的波阿布迪勒的名气,更是远远超过了八百年来任何一位雄姿英发的哈里发,比如阿布杜拉赫曼一世、阿布杜拉赫曼三世、或者以“战胜者”著称的阿尔·曼苏尔。 
  欧洲人在谈到阿兰布拉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很乖的表情。倒也不能说人家在崇拜,但显然他们在表达某种高层次的修养。他们没说;但你会感到他们心底里并不在意其他的东方文物。那表情是一种潜意识的不意浮露。惟有在阿兰布拉,那表情微微变了,你若是看得见这种变化你会觉得异常有趣。 
  我知道,阿兰布拉对欧洲的优越感进行着永恒的釜底抽薪。但是我无法简单地概括其中的奥妙因由。唉,阿兰布拉,你还不就是一座砖砌的诸侯小国的帐殿么?难道你还能比中国的皇宫更豪华无度?那些白人,他们不是到过东京和京都的皇居、俄罗斯的克里姆林,也到过北京的明清皇宫吗?为什么他们总挂着那样蔫蔫的表情?他们在阿兰布拉究竟见到了什么?那座摩尔人的宫殿,它究竟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魔力? 
  愈是这么想,就愈是不得其解。阿兰布拉在我的心里,已经潜入、生根、发酵,变成了一个超验的存在。我默默读着有关它的消息,抑制着自己对它的想象。见了鬼了,难道它还能是金雕玉琢的么?! 
  我把门票贴在了笔记本上,走向阿兰布拉的门。 
  无论何处,阿拉伯式的城堡都有几座漂亮的圆拱大门。它们都各有名字,或是那个门正对着的地名,或者某种训诫的词汇。门本身,“巴布”(al—Bab)是一种双关的概念,宗教和哲理的意味很浓。而阿兰布拉是“紫禁城”;恰恰一个对应的词是“哈拉姆”。 
  说不出那曲线有多奇妙的圆拱,静静地迎着我移近。耳际嗡嗡作响,由于偶尔想起如雷贯耳这个词。我感到了崇拜埋没了真面目的堵噎。我的冲动催促我去突破,去捉住简单的解答。远处的高矗方塔移入了视线。方形的塔身,棕红的素色。紧接着就看见了“判决之门”。据说自纳塞尔朝初创以来,这道门就是阿兰布拉禁地的正门。不知道我有没有运气做到,我暗自想。 
  我贴着粗糙的薄红砖,走进了这道弧线优雅的拱门。我捉摸着自己异样的亢奋。确实,穆斯林对阿兰布拉宫的感情是特别的。突然,我想起一个改宗了伊斯兰教的西班牙知识分子说的话:“和阿兰布拉的相遇,是一件重大的事情。” 
   
  2:el Agua(水) 
   
  我喜欢使用摩尔人这个概念。这个词的含义里,因为包括了柏柏尔和西班牙等非阿拉伯穆斯林,所以它远比阿拉伯人一词的含义宽泛且准确。这个词现在弃置不用,只留做缅怀历史,嘴里一讲到它,心里就或者想起《奥赛罗》里力拔山气盖世的男主人公,要么就想起给西班牙留下浪漫故事的悲剧国王波阿布迪勒。 
  介绍或者描写摩尔人的瑰宝——阿兰布拉宫,是一件不仅困难而且愚蠢的事。它是一个陷阱,好为人师者被它引诱,最后绝望地陷入枯燥而夸张的词藻泥潭。其实在这个地方,词汇无力于它面对的对象:摩尔文明的特征,就是不厌其繁的渲染、装饰和描写;尽管如此你还要描写一番么?哈,那就意味着你打算驱使你脑子里的千八百个干巴词儿,对付他们的全套天方夜谭,对付他们那令世界惊叹声声的建筑和装饰,对付他们最得意的那种令人眩晕的色彩、韵律和不可言说的情调! 
  不,我不愿足蹈陷阱。何况,阿兰布拉宫又简直——也许还不能说它是伊斯兰建筑的顶峰,但是却可以说它是伊斯兰文化的顶峰!我怎么能靠着一枝秃笔半副枯肠,妄图对它盲人说象! 
  走进那座拱门以后,传说就变成了现实。 
  不出所料,何止是极度的奢侈,它给你看的只是红砖素瓦。一些砖塔和圆圆石拱,一些围廊和檐柱。它初露的面容安静而且朴素,与人们进门前的想象大相径庭。我忙去观察别的游客:但他们所有人都表情专注,半数举着对号译讲器(租金为一千比塞塔),缓步地遛,茫然地听。 
  我使劲调整脑筋,费力思索,想抓住眼前建筑的含义。但是很难;小路静谧地引导着,回廊和庭院次第展开。花草植物茂密至极,遮蔽着闪烁的全景。看惯了北京明清故宫、以为四阿重屋金碧辉煌才算宫殿的人,没准会怀疑自己误入了一处农舍。我也在怀疑中挣扎,想赶快抓住线索。方形的戈玛莱斯塔,还有远处露出一角的高塔,看来都是砖石砌筑,表面再抹了泥膏、然后涂成了红棕色。塔之下的宫殿,都盖着一种烧制成黄栗色的、质地粗糙但斑驳好看的琉璃瓦。我知道这种不敢小觑的筒状琉璃瓦,因为在科尔多瓦我已经见识过。几乎就是它,再加上那种薄而硬的红烧砖、日本人叫它红炼瓦——构成了安达卢斯的风格。 
  就这样,栗黄瓦的三角顶,红烧砖的墙,出没在密密的、鲜绿浓蓝的树林之中。方塔高耸,浴着阳光,但它们并不比树梢高过许多。沿着山势摩尔城墙迤逦而下,圈围着这一片禁区。它无疑大有奥妙,但这类宫殿令人感到陌生。我还没抓住那根线。我只是感到——这里的树林太繁盛了,空气新鲜得潮湿。我浏览着,不时掏出小本写写画画,但是对阿兰布拉的第一瞥, 



 
  。
  。46:02
  
使我心里迷惘。 
  看来,只带着两只眼就进入阿兰布拉是不行的。必须立即就弄一些基础知识来。于是我们轻移脚步,跟上一群有解说员的游客偷听。挤过去时,听见那个导游正在公事公办地提醒她的团队: 
  “阿拉伯人来自沙漠,所以他们对树木花草、对绿色万分欣喜。这就是阿兰布拉有这么多树和水的原因。” 
  那是开始听见的最初一句。通过翻译偷听的我,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因为如今哪儿都时髦环保绿色。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这是真的,在远远没有谁奢谈什么环保之前数百年,安达卢斯的穆斯林们就曾满怀欣喜、在心在意、兴致盎然地用流水和树木打扮世界了。 
  我们紧跟着那个导游女人。 
  随着人家的团体,我们在娓娓的讲解中踱着步。我听得入神。从“两姊妹厅”,从“大使厅”,水若有若无地流着,串联着大水池和狮子厅那里的喷泉。它流了出来,又流了进去,在不易察觉之际把整座宫殿循环了一遍。水使宫殿凉快了,使自然贴近了人的身边。若是在夏季的炎热日子,喝着山上流下的雪水或冰镇的果子露——放松、美感、视觉的招待将齐拥而至。但这一切都不一定是最要紧的;因为后世的富人会盯住其中的物质,追问道:冰果子露算什么?现在还有冰激凌呢!所以不得不告诉他们:当年的人们在面对水时,他们更在意的是精神的感觉。 
  ——虽然早在罗马时代就有了水的利用和设施,但是,还是从阿拉伯人来到了半岛以后,水就被人们主观地加上了一种美好的神圣色彩。阿拉伯人坚持认为:不能把水视为普通的物质。水是真主的恩典,是生命的源泉,是智慧的液体。 
  多熟悉的思路,我不禁暗想。只是我们的语境,使我们回避了触及它。此刻脚下踩着异国的土地,没想到它却被人认真阐述。 
  那个导游女人讲得确实贴切:除了沙漠民对水的珍惜之外,摩尔人对绿色的欣喜背后还藏着精神的注解。因为这一切,他们对水爱得深沉。这种对自然的亲近,是特别的和真挚的。突然意识到,我已经走进了这座宫殿的奥深。那导游大步流星,几步一停,然后几句解释。但她讲得使我信服。 
  就在我们渐渐对她产生了尊重之意的时候,她突然摔过一个警句: 
   
  记住:阿兰布拉的秘密就是它的水。如果没有了水,阿兰布拉就什么也不是。 
   
  今天回想,她的这句话给了我基本的指导。 
  这是在阿兰布拉宫殿里听到的,第一句震动了我的话。评论她这句断言的分寸是困难的,我只是直感——这个女人显然嗅到了安达卢斯摩尔秘密的味道。她说出了朦胧的感觉,而且逼近了要害。这是一句很像是希提老人在《阿拉伯通史》里做章节总结时使用的语言。她没准是正确的;因为至此我只看见了一座朴素的别宫。若想征服傲慢的欧洲,只靠平凡和朴素是不够的。还要有别的什么;超出欧洲人经验、又被证明是先觉的别的什么。没准儿——它就是水。 
  当他们享有了水与建筑以后,摩尔人,他们的追求,仅仅是感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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