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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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6期-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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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那已经是高三了,袁啸勇在校门口拦住我。袁啸勇虽然被开除了,但他在学校对面租了一间房住,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的时候都要出来在同学们面前晃一晃。袁啸勇喊住我,问,“厮混”是什么意思?我说,什么“厮混”?袁啸勇说,布告上说的。我想起来了,开除袁啸勇的布告上说,袁啸勇除不务正业打群架外,还和一名女生长期在外面“厮混”。我说,不知道。袁啸勇抡开巴掌给了我两记耳光。当时我们被老师逼着考大学已经累疯了,几乎每个同学都像稻草人一样,风一吹都会倒。袁啸勇的两记耳光差点把我扇倒在地。我斜靠住墙,眼冒金星。袁啸勇说,都说你喜欢读书,会写作文,你连“厮混”都不知道吗?我说,不太清楚,大概是鬼混吧。袁啸勇问,鬼混是什么意思?我不吭声。袁啸勇说,男女在一起鬼混是什么意思?我心横了,说,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亲嘴吗?不就是摸弄吗?不就是睡觉吗?袁啸勇瞪大眼睛问我,真的吗?他们真是这么想的吗?我说,全校人都是这么想的。袁啸勇一屁股坐在地上,很颓然的样子。我倚着墙不敢走,看着袁啸勇用手揪自己的头发,又把脑袋夹在两腿之间。 
  好久了。我可以走吗?我问。袁啸勇抬起头,惊奇地说,你还没走?你还想找打是不是?我一溜烟儿地跑了。 
   
  三 
   
  袁啸勇在校外组织了一帮小流氓,专门在学校周围活动。他们偷女生的内衣,打成绩好的男生,在校园周围拦截过路的学生……若干年后,我当记者,有一次带一个新闻系的女实习生去一所学校采访“擂肥”现象。女实习生问,“擂肥”是抢劫吗?我说,不是。女实习生问,“擂肥”是敲诈吗?我说,也不完全是。女实习生问,那你说什么是“擂肥”?我无法回答她。到采访的学校后,我总是能第一眼就找到“擂肥”者和被“擂肥”者,让采访学校也吃惊。要烟、要零食……“擂”的东西和手法都和我们那个时代一样。我心里很痛楚,痛楚拉我回到有花有毒的青春。我断言,“擂肥”现象一时断不了,甚至会永远延续下去。甚至是一代代人成长的另一种方式。 
  快高考的时候,我请袁啸勇吃了一顿饭。饭由校门口“老张饭铺”张罗安排,两条鱼,一盘鸡蛋,一瓶白酒。整个饭局袁啸勇很拘谨,几乎没动盘里的菜。后来停电了,续上蜡烛,袁啸勇表情自然了一些。他照样没怎么吃菜,大口喝着白酒。你信不信?他问我,我是真心爱马兰的。我说,我当然信。蜡烛光越来越弱了,他开始流泪,只流泪不出声,像雕塑一样,然后说,马兰脱光了要给我,我能心不动,你相信吗?我有点分神。我在想马兰脱光的样子。我发觉我的身体发生着变化,吓得连忙夹紧腿。但是我不相信袁啸勇面对脱光的马兰心不动。同学们背后都喊马兰“马破兰”。我们坚信马兰早就被袁啸勇弄破了。袁啸勇说,你不信吗?我连忙说,我信我信。袁啸勇苦笑一下,说,你不会信的,你们都不会信的,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信。我问,谁?袁啸勇说,马兰,她信。 
  蜡烛快熄的时候,袁啸勇从腰里掣出一把匕首,没等我看清,他一刀割破了手指。找张纸来,袁啸勇喊。我四处找纸。袁啸勇的血珠朝菜盘子里滴。我把纸找来。袁啸勇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啸”字。 
  这个血写的“啸”字帮我渡过了很多难关。越临近高考,学校的秩序越乱,经常有学生被殴打被搜包。学校请来公安局帮忙,各班的强壮男生还组成了棒子队,都不奏效。有一回,几个低年级的“小光头”把我逼在墙角要烟,我把袁啸勇写的“啸”字拿出来,他们拿着传看,一脸羡慕地还给我。这以后,“啸”字成了我的护身符。学校里的小游痞们慢慢都晓得了,没有人再来惹我。 
  我的一个同桌,也托人请袁啸勇吃饭,想讨一个“啸”字护身,结果袁啸勇非但没写,反而叫他吃了两记耳光。 
  这个“啸”字还治好了我的失眠症,这是我没想到的。到临近高考的时候,同学们都急躁不安,我却能一夜无梦。 
  你不信我最怕你吗?袁啸勇说。 
  我说,我不信,你凭什么怕我呢? 
  袁啸勇说,你还记得马兰吗? 
  我当然记得,我说,马兰现在怎么了? 
  袁啸勇长叹了一声,说,她现在是别人的老婆了。 
  我们一下子沉默起来,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填充这个空间。我想起了当年请袁啸勇吃饭时的蜡烛。我很想找一支蜡烛出来,但是我们这个城市,已经好多年不时兴蜡烛了。一个不时兴蜡烛的城市是一个现实的城市。没有真正的痛苦。而我们那个时代,有痛苦也有蜡烛,痛苦是坚硬的,能延伸到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四十年后。当然烛光也能照到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四十年后。 
  袁啸勇说,你相信我爱马兰吗? 
  我说,当然信,我一直都信。 
  袁啸勇说,你相信我和马兰是清白的吗? 
  我说,什么是清白? 
  袁啸勇说,一直到最后,她毕业后我们又谈了一年,我们在一起住了很多夜,我都没有动她。 
  我说,我不相信。 
  袁啸勇问,你相信我害怕你吗? 
  我笑一笑,说,怎么可能呢?我清楚地记得你打过我三回。我只有怕你,你怎么会怕我呢? 
  袁啸勇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在这个社会上,除了马兰,很少有人信我的话,我是个坏学生、坏青年、坏男人,没人会信我的话。 
  我说,凡事有个原因吧,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怕我? 
  袁啸勇猛喝一口酒,鼓着气说,马兰爱的人不是我,是你! 
   
  四 
   
  我的脑袋一阵轰鸣,像一架飞机在脖子上飞。曾经有一天早上,刚上早自习,马兰打开文具盒,发出一声尖叫。但马兰是聪明的,迅速把文具盒用书盖住了,装得若无其事。我当然明白,那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爱你”。因为这张字条,班上很多男同学吃了袁啸勇的耳光。没有人想到是我,因为我是一个用功而老实的学生。 
  是的,我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已经开始用心计了。我用反手写了字条,塞进马兰的文具盒里。在充满危险的青春岁月里,我使用了特工一样的手法。我明知袁啸勇,偏向虎山行。我在内心深处,不相信马兰这么漂亮的神仙一般的女孩会喜欢袁啸勇,我希望她另有苦衷,另有意中人,希望那个人是我。我相信有我同样想法的男生不在少数,但他们都像胆怯的老鼠,守在洞口打量粮食一样打量爱情。我们都是老鼠,一群胆怯的老鼠,眼看着袁啸勇夺走我们共同的粮食。 
  粮食喜欢洞口的老鼠了?那是真的吗? 
  袁啸勇说,不相信是真的吗?我有一阵还冒名顶替当过你呢。 
  你冒名顶替我?我说。 
  我不光冒名顶替你,我那时候,恨不得自己变一个人,干脆变成你。袁啸勇说。 
  这真是件奇妙的事。二十年前,作为农村出来顶着压力考大学的学生,我最希望自己能变成袁啸勇这样的城里人,他不需要非考大学不可,考不上也会有工作,最最关键的,他有马兰,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袁啸勇冒名顶替的事情起源于一次郊游。 
  班上一批同学沿着汾水上游的南河去看河中间的蘑菇石,划船过对岸,就是马兰家所在的部队三线厂矿。郊游完分散行动,马兰回到部队厂区,发现袁啸勇紧紧追上来了。 
  袁啸勇喊,马兰,马兰! 
  马兰涨红了脸,说,你来干什么?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袁啸勇说,我来干什么你不明白吗?我喜欢你呀。 
  马兰那时候还没接受袁啸勇,她很害怕地四周张望,刚好看见她父亲走过来了。 
  马兰吓呆了。她的父亲,一个高大威猛的东北出生的军人,气冲冲地走过来了。马兰是最怕父亲的,因为成绩不好被父亲多次罚跪并且殴打屁股。 
  袁啸勇也紧张起来,说,马兰,是你爸爸来了,我跑吧! 
  马兰立刻有了主意,说,不许跑…… 
  话说到这儿,马兰的父亲冲过来了。他一把拧住袁啸勇,说,你是谁? 
  马兰说,他是我们班的同学普玄。 
  马兰的父亲一下子转变了脸色,笑嘻嘻地对袁啸勇说,你就是普玄吗? 
  袁啸勇呆了一下,看到马兰给他眨眼,慌忙说,是呀是呀,我是普玄。 
  马兰的父亲说,哎呀哎呀,没想到你就是普玄,你们肖老师寄来的成绩单我都收到了,你连续几次都是排名第一,你是怎么学的呢? 
  袁啸勇搓着手站着。 
  袁啸勇被马兰的父亲牵着手拉到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一边吃饭,马兰的父亲一边说,普玄哪,你要带一带马兰哪,啊,我们马家也要出一个大学生哪。 
  袁啸勇一边大吃一边点头。 
  马兰的父亲说,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袁啸勇说,答应了答应了! 
  我和袁啸勇哈哈大笑,笑的时间很长,我们几乎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说,袁啸勇啊袁啸勇,亏你做得出来。 
  袁啸勇说,那不都是被爱情逼的吗?你想啊,你总是考第一啊,多少人活在你的阴影下面啊。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袁啸勇说,我几乎每天都在观察你,学习你。你怎么走路,你怎么说话,你怎么学习,你怎么回答问题,甚至你怎么上厕所,我羡慕你啊。 
  我摇摇头。不可思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说。 
  马兰呢?我问。 
  马兰后来爱上我了,袁啸勇说,她发现你从来不去注意她,她的成绩不太好。 
  就这么简单吗?我说。 
  就这么简单,袁啸勇说。 
  再后来呢?我问。 
  再后来,袁啸勇说,我又冒充你到马兰家去了几回,她爸爸每次都很高兴,他似乎有意把我培养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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