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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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5月-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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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之前,我们信河街每年都要举办一场武会。
  武会是什么意思呢?用老话讲就是打擂台,用拳脚比出胜负来。但在我们信河街,有一个笼统而特殊的名称,叫它“会市”。“会市”有物资交流的意味,做生意、走亲戚、看戏、吃酒、找对象,统统包括在里面。在信河街,这些活动能够搞起来,是因为每年一度的武会。武会是主角,是核心,其他是附属产品。大家去“ 会市”,主题是去看武会,看今年谁得第一名。只有看了武会后,才算不虚此行,然后才有闲情去看戏、吃酒。也就有了新一年的话题。
  武会定在每年农历的十月二十五日,历时五天。这正是农忙之后,进入冬闲的时候,大家有的是时间。这五天里,所有的学校放假,所有的单位放假,是信河街的黄金周。这是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啊!比春节还要春节。
  武会共分五组:第一组是六十一岁以上,称老年组;第二组是四十一岁到六十岁,称为壮年组;第三组是十八岁到四十岁,称为成年组;第四组是十五岁到十七岁,称为青年组;第五组是十岁到十四岁,称为少年组。武会的评委都是信河街德高望重的人,都是一些说话很有分量的人。
  比赛一共有三个项目:第一个项目是比拳花。比拳花就是比套路,也就是看谁的套路打得好看。信河街有一种祖传的武功,叫功柔法。据说源出南少林,练到最高境界,身体可以刀枪不入,拳可毙牛,可见力气之大。同时,对基本功的要求也特别高。我刚开始会走路的时候,家里人就让我蹲马步,蹲着蹲着,大人会冷不丁地一腿横扫过来,马步不扎实,一般就会摔个狗吃屎。但是,功柔法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缺点,那就是拳花打起来不好看。硬功夫大致都有这个毛病,一招一式都是实打实的。所以,到后来,有的人为了追求视觉效果,就偷偷练了别的门派的功夫,有白鹤法,有螳螂拳,有醉八仙,有五兽拳,有长臂功,等等等等。越走越偏,只要是耍起来使人眼花缘乱的,就会有人学来表演。第二个项目是比硬功。这个比的是真功夫了,也叫比内功,形式是自选的,可以以头碎石,可以耳朵拉车,可以喉咙断枪,可以一指禅。也有人表演肚皮吸缸,让台下的青年人上来拔,那缸就像焊在肚皮上一样,怎么拔也没有动静。第三个项目是最精彩的,叫标槌。槌,在信河街叫柴槌,说白了就是短棍。信河街有一句术语叫“八尺柴槌打丈二”,说的就是以小见大的意思。柴槌最好看的是盘槌,就是两个人对打,出箭、落捆,力大,势沉,声音清脆,很有实战功效。标,就是投掷,把东西射出去。所以,标槌就是投射柴槌。有点类似射箭,又有点类似标枪。标的对象是毛竹。比赛的时候,就是看一槌标过去,能够穿透几根毛竹。信河街最高的纪录是一槌穿透十七根毛竹,这个纪录在信河街的族谱里有记载,但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还是民国呢!信河街出了一个武林奇人,他的祖祖辈辈都是豆腐老司,每晚做了豆腐,第二天凌晨挑着豆腐担子沿街叫卖。豆腐老司人长得又矮又瘦又黑,还是个驼背。据说他少年时,体弱多病,而且,由于身体的原因,处处受人嗤笑。他家里人就把他送到外地一个武师家里学武。等他回来时,已经是个中年人了。还是体弱多病的样子,而且,他的背好像驼得更厉害了。他回来之后,很自然地从长辈手中接过豆腐担子,好像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信河街一样,一点也看不出他练过拳头。有时他卖完了豆腐,挑着担子往回走的时候,经过街口的凉亭,凉亭里有一对石狮子,很多年轻人都聚在那里比力气,看谁能够把石狮子举起来,举起来之后,又能够走几圈。有人看见他走过来,就会挑逗他,对他说,豆腐老司,来露两手怎么样?他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石狮子,摇着头,害羞似的笑了起来。凉亭里的人看他这个样子,就起哄了,有人冲过来,要拽他过去试试,他立即慌了起来,两手提着豆腐担子上的绳结,逃命似的跑了。身后一阵哈哈大笑。
  事情发生在他回来两年之后。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太阳懒懒地照在身上,有点使人喘不过气来地舒服。这时,信河街来了一个手提柴槌的中年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非凡之辈,他的两个太阳穴鼓出来,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这个人经过街口的凉亭时,正在里面玩耍的年轻人看见了,一看架势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来挑拳的——在当时,这种事情是时有发生的,经常会有江湖上的人跑到哪个武林名家府上去挑拳,被挑的人还不能不应战,不应战就说明不恭,前来挑拳的人可以放火烧了他的家。凉亭里的年轻人知道有好戏看了,就跟着这个人,看他要挑的人是谁。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一路走到豆腐老司的店门口。站定,柴槌立在脚边,一手叉腰,气运丹田,自报家门:江南槌王陆五一来访。
  大家一听这个名字,齐齐地“啊”了一声。但凡练过两手的信河街人,谁不知道陆五一呢?谁不知道江南槌王呢?他在长江以南的武林中,可是坐第一把交椅的呀!练拳的人做梦都想投到他的门下,哪怕就是看他一眼,也觉得是天大的福分,那是可以坐在凉亭里吹牛一辈子的事情呀!现在,这个神一样的人物竟然降临到偏远的信河街,而且是来挑拳的。那么,他挑的会是谁呢?信河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呢?是什么样的人物值得江南槌王前来挑拳呢?
  陆五一报过家门后,过了好一会儿,豆腐店的门“咿呀”一声,开了,豆腐老司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还是那个笑眯眯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他这时手里多了一根墨黑的柴槌。他的柴槌短得出奇,一般的柴槌,是齐肩长,这样,使用起来才会得心应手,江南槌王手里握着的柴槌就是这么长的。但是,豆腐老司的柴槌却只有他的腰那么长,他的腰本来就比常人短,那柴槌看起来就更像是一根吹火棍了。
  豆腐老司看见江南槌王后,笑着冲他点点头。他说,都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比吗?
  江南槌王把手中的柴槌顿了一下,咬出一个字,比。
  豆腐老司说,那我们还是老规矩!
  江南槌王说,老规矩就老规矩。
  说完之后,豆腐老司就在前头领路。江南槌王在后头跟着。
  这时,江南槌王来信河街挑拳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跟在他们两个身后的队伍已经长得看不见尾。
  豆腐老司带着江南槌王来到信河街的后山,后山上有一片茂密的竹林,他们各自选了一个地方站下,互相看着对方。江南槌王的手上这时稍微有点变化,他把抓槌的手反了一个方向,原来手心是朝下的,这时是朝上。豆腐老司却什么变化也没有,他就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姿势更像是挑着豆腐担子,左手抓住担子的绳,右手握住肩上的扁担。
  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整个山冈都站密了,人挨着人,像竹笼里的箸。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是,大家站了许久,竹林里的豆腐老司和江南槌王还是一动不动。不过,眼尖的人已经看出来了,他们的姿势虽然都没有动,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可他们的头上都出汗了,头顶上升起一缕缕雾气。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他们两个人同时一声断喝,两根柴槌同时飞了出去,只听一阵“啪啪啪”的声音,两根柴槌像流星划过一样,从一根又一根的毛竹中横穿而过。最后只听“当”的一声,两根柴槌同时深深地插在同一根毛竹之中。
  两个人这时互相看了一眼,一阵哈哈大笑,各自拔了柴槌,下山去了。
  他们走后,有人把被射穿的毛竹孔数了数,一共有三十四个,最后一根毛竹有两个孔,这两个孔的深度也是一模一样。
  后来,信河街的人才知道,豆腐老司就是江湖上跟江南槌王齐名的四尺槌神。谁也没有想到,四尺槌神竟然就隐居在信河街,竟然就是经常被人嘲笑的豆腐老司。这让信河街的人掉眼珠子了。
  遗憾的是,信河街的族谱里没有记载四尺槌神后来的事迹。他好像只在信河街闪了一下,就不见踪影了。
  二
  我读小学四年级开始参加武会。
  应该说,我的基础还是不错的,我的爷爷和爸爸都是拳师,是功柔法的正宗传人。他们在外面的武馆授徒。但我爸爸从来没有跟信河街的人动过手,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拳头有多硬。我爸爸也从来没有参加过武会。每年都会有人来动员,爸爸总是摆着手说,我那两下子就算了,我那两下子就算了。他的名声,都是从外面传回来的,因为他常年在外面武馆授徒,经常会有武师找上门来比武。按照规矩,这种情况是不能回绝的,除非你认输,主动离开武馆,否则,别人会认为你是看不起他,是对他巨大的侮辱。我听别人说,武师找上门来,爸爸都会应战,但他也有自己的条件,为了不伤到人,他提议比武的人都站在长条凳上,谁先从长凳上掉下来就算输了。据说我爸爸从来没有先从长凳上掉下来。
  所以说,以我的家传,我只要去参加武会,是有一定优势的。可现实的情况是,我参加了三次武会,一次冠军也没有得到。得头名的都是一个叫黄乾丰的人。
  黄乾丰是我的同学。我们也是好朋友。但是,从内心里,我有一点点抵触他,有时候会故意不理他。因为,我觉得天下的好事,让黄乾丰一个人占得太多了。但黄乾丰并不太在意我理不理他,他照样找我玩。他很大方,只要我看中什么东西,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拱手送给我。
  黄乾丰长得特别,他的头发是自来卷的。别的同学的头发都是灰不塌塌地趴在各自的头皮上,只有他的头发,一排排竖起来,走起路来,一顿一顿的。黄乾丰还有一个特别是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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