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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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5月-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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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十一点时,宗浩终于回来了。四季已经躺在了床上,她今晚什么事也做不了,就想把身体放平。但愿思绪也能放平,不再起起落落,上下翻腾,但是思绪哪会跟身体一样听话?宗浩在厨房和卫生间窸窸窣窣了一阵,到卧室来了。“四季!四季!”他突然来推四季的胳膊。四季不理他,硬邦邦地撑着身子。“四季!”宗浩放大了声。
  “干吗?!”四季也猛然大声应道。
  “城城怎么样了?好了吗?”
  “不知道。”
  “烧退了没有?大夫怎么说?”
  “不知道。”
  “你们什么时候从医院回来的?”
  “不知道。”
  “你这个女人!又乱发神经——你不说,那我就当好了看。”宗浩“哗”的一声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去,“哐当哐当”翻了好几个身,给自己选好人睡的姿势,在五秒钟内,鼾声起来了。
  虽然鼾声深沉,宗浩睡得并不踏实。两份投入精力很大的产品正处在被别人斟酌考察的煎熬期中,宗浩日日在努力争取。余晓真中午吃饭时半真半假地对大家说她一直在期待着宗浩家庭的破裂,大家于是对宗浩起哄,“宗浩闹绯闻了,那全世界都不可靠了。”宗浩不知道是义正词严好还是自我打趣好。增光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这几天就想过来。他可以供他住,供他吃——他宁愿供他住,供他吃,为增光找到一份不需要技术可是又不能苦卖力气的活儿,不比办一张北京户口容易。整个晚上,宗浩像是做了无数个梦,一会儿是商场把他们的产品全从货架上撤下来,还上中央电视台呼吁全国人民都不要买他们的东西;一会儿是余晓真把自己的眼睛四周画得像个大熊猫,然后跑进他的办公室,大哭道:大家看,这是宗浩打的;一会儿看见增光骑着三轮摔进了护城河,爬起来时,浑身都是淤泥,因为宗浩给他介绍的是送货的活儿。这些似真似假的梦让宗浩胸口发闷,浑身是汗,难受得挣扎着醒来,干脆不睡了!一睁眼,天都亮了,也该起了。
  四季起床时,宗浩已经出门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四季让小群今天别送城城去幼儿园了,在家好好休息,巩固恢复一下。坐在城城床沿看他熟睡的样子,虽然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可还是想多呆一会儿,好像这样就更确认无疑了。小群提醒说:“四季姐,你到点了。”四季才赶出门去。时间有些紧张了,走了没多久,七点二十五分的城铁就轰轰地从眼前驶过。四季小跑起来。刚跑进站,广播声响了,七点半的那一列开到了。四季在电梯上跑,跑上站台,关门前的铃声响了第一声,四季冲进头一节车厢,气喘吁吁。在等待呼吸恢复平常时,四季缓缓转过身,往最后那节车厢走。过道上的人们一个一个次第为这个略显奇怪的女人稍稍侧转身,让出一点空间。很少有人在城铁上换车厢,四季自己也不明白她这么做是否理由充分。她嘴里轻轻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身体一一挤过年轻的人们,挤到了连接处的拉门。她把门拉开,抬头继续往前,她看到了眼前的那个高大的身影,齐晖正拉开对面的那扇门,两个人四目相对,身体几乎碰到了一起。
  齐晖微笑了,四季像是借着车厢晃动的力量,将前额一下靠在齐晖的胸前:“我在找你。”
  “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了。”齐晖说。那么自然地,他把手按在四季的头发上。按着她,带她走出连接处。
  四季仰起头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好像还不行。四季说:“昨天的事谢谢你。”这句话刚说出,四季好像清醒了点儿,眼中的光芒收拢起来,往车窗外看。
  “可以了,我收到的谢谢已经超过事情的本身了。”
  四季微笑。对着窗外微笑。窗外曾经有过的那些雪,灰雪,黑雪,都了无痕迹,那些地方突然冒出了一层浅绿,甚至看不到它们身下的草茎,只有薄薄的一层绿紧贴在地面。昨天都没有注意到,像是一夜间滋长出来的。这不奇怪,不是吗?对齐晖的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不也是在一夜间滋长出来的吗?
  “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跟女朋友分手。”
  “她在认识我以前爱的那个人又回来请她原谅。她就原谅他,他们和好了。”
  “是吗?是这样。”四季低低地,“那她不是那种坏女孩,你也原谅她吧。”
  “认识了你,我可以原谅她。”齐晖的声音就像他平常的声音,他的神情就像他平常的神情,可是四季像是听到了面对全世界的宣言,她慌张地望向两侧的人群。没有人有异样。没有人听到这句话。谁也不会在意这句话。这么说,这是对四季一个人说的,只对四季一个人起作用。真是太美好了。一股暖流像水波一样漾开来,一圈一圈,四季在暖流中轻摆。
  “到了。我们下车。”齐晖抓起四季的手跨出车厢,四季才惊醒。原来这一程已经变成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的被屏蔽的一路。她被屏蔽在幸福的战栗和有罪的欢乐中,与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联系。出了闸口,走到台阶上,他们该往各自的方向去了。齐晖立住:“有空打我手机。”四季点点头,脸上带着微笑,转过身往南去。她想不出什么适合的道别的话来,也做不出适当的举动来,她只好像个傻子一样,那么点了点头,走开了。走出十几米,却突然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他一定在大步流星地往前赶吧?他得在城铁站北的存车处取出自行车,从城铁东直门站骑到公司,他说过的。可是四季看到齐晖背对着她,在路边停住了。他将右手伸进裤兜,从里边抓出什么来,然后稍稍弓了腰,伸直胳膊,把手中的东西往路面投去——啊,那儿有一个缸子,缸子后边是一个乞丐。然后他直起腰,真的大步流星地往前去了。四季停了几秒,接着往公交车站走。这短短的一两百米路,有两三个要饭的。大概他们认为这儿人来人往,机会更多。四季半年多前刚走这条路时,给过两次。可是,怎么可能把施舍当成每天的功课呢?再富有的人也不会这么做吧?况且,渐渐地,每次四季走过他们身边,总在心中自我辩解:你们知道吗,我的钱就是这么起早贪黑挣来的,你们却只需要坐着拿钱。这公平吗?你们有这耐心天天坐等,为什么不去凭劳动挣呢?这会儿四季走过那个还裹着黑棉袄的乞丐身边,停住了。她掏出钱包,抽出两块钱。“不管遇到几个,我都要这么做。”四季给自己定下规矩。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接近齐晖吧,或者是因为体内充溢着一种美好的感情,而美好的感情总会使人向上向善更加柔软而不是变冷变硬面目可憎。
  “我看见了。你经常这么做吗?”四季坐上公交车,发短信给齐晖。
  “你看见什么了?我没有于坏事啊。”齐晖马上回信。
  “也可以叫做坏事吧。因为你让我觉得我是个冷血的女人。”
  “知道我是怎么开始的吗?”齐晖的回信就这么一句。四季正疑惑着,手机响了。
  “知道我是怎么开始的吗?”齐晖的声音传过来,“两年前,有一段时间,我特别特别的糟糕。以前的工作不喜欢,辞了,到处去找工作,一次一次地被回绝。根本没有余地。没人有一丝兴趣地对待你。有一天,大概是从第七家公司出来,一出他们的门,就看到一个乞丐。整个人趴在地上,嘴都贴在了地砖上,头发跟路边的枯草没有两样。我突然感到,我仍是被上帝眷顾的幸运者。那以后,我就有了这个习惯。”
  “感谢生活吧,我们一起感谢。”四季感叹道。
  气温这几日一下升了五六度,城铁车厢里已经有人只在衬衣外穿一件西服了,女人们的外套颜色则缤纷了许多。漫长的冬季过后是突如其来的暖春,跟大自然一般,郁闷了整个冬季的车厢也活泼躁动起来。北京就是这么干脆利落,界限分明,不拖泥带水,不黏黏糊糊。冷,是真冷,风像剔骨刀,飕飕地飞过来削人;热,是真热,暴晒,持久地烤,可是呼吸畅快。北京简直就没有春季和秋季。也许明天,女孩子僻就都是短裙,光脚凉鞋,甩着两条白胳膊了。这个城市活了。四季鲜明地感到这一点,听听耳边人们各式各样的电话,就能证实这个说法。
  “王先生,H503这种型号的我最多给您八百二十五的价。H406最多给您七百七十八。质量绝对保证,整箱国外组装,而且我们保修两年,比商场还多保一年。这个价也就是目前的定价,一个月内肯定涨。您现在买是非常非常合适的。其实我倒更愿意一个月后卖给您呢!您说我多挣一点儿不好吗?”
  “玲玲,能不能改天啊?我这不是报了个班吗?下星期就考试了,三门!我们老师说不及格率一般都在百分之六十,吓死我们了!我哪还敢去玩儿啊?哎,你们等着我啊。等我考完了嘛!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你能过来就马上过来!我们总经理就这两天有时间见你。把你所有的资料带上,毕业证,简历,工作经历,推荐信,所有的资格证书。哎,你不是以前在学校参加过一个什么什么演讲比赛吗?把那个证书也带上!有用有用!我再跟我们总经理约个时间。咳,老乡嘛!能帮就帮。”
  “我跟他们至少交涉了六回,可他们就是咬定要我们举证。供货商那边我也联系了,他们说明后天派人过来谈。门店还好,受影响不大。先缺着吧,等把问题解决了我们再进。现在绝对绝对不能让步,要不我们就完蛋了!”
  这些此起彼伏余音绕梁的电话,四季可以听一路。四季听着,往往轻易地就听出来电话这头是个什么身份的人,电话那头是个什么身份的人,他们在愁什么,在烦什么,在争取着什么,在期待着什么。四季突然意识到,这些天天不绝于耳的电话,竟没有一个是轻松愉快嘻嘻哈哈,东拉西扯,打趣玩笑,象征着生活的欢快的。这一个个手机,简直活脱脱是一个个小型的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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