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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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5月-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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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分钟的步行只用了三分钟,可是等城铁花了七分钟,上了车,再一看表,已经一点五十了。午间的城铁也像要午睡似的,在宗浩看来,出奇的乏力,少有的慢腾。下车出站,宗浩叫了一辆候在门口的电动三轮,噗噗噗,后屁股冒着黑烟往前蹿。这些平时混乱无序拥堵在车站门前的黑三轮原来也有它可爱的叫人感激的一面啊!宗浩对自己说。
  宗浩轻轻走进幼儿园活动大厅时,台上正有一个脸蛋红红的小女孩埋着头在弹琴。节奏忽快忽慢,好像呼吸不匀的样子。台下前几排全是孩子,唧唧喳喳发出早晨树林中鸟叫一般清脆的声音。后边几排坐满了家长,有三四十个的样子。宗浩来回地扫视前几排,那么多孩子,唯独没有城城。怎么回事?怎么了?宗浩有些发蒙。“宗浩!宗浩!”有人压低了嗓门呼喊他,宗浩往声音处望去,四季坐在后排窗边,在向他招手。宗浩绕过去。
  “城城呢?怎么看不见城城?”宗浩在四季身边坐下。
  “城城在候场呢。下一个就是他——你怎么来了?”四季嘴里说着,眼睛盯着舞台。
  “哈,是吗?”听到四季说的“候场”,宗浩觉得有趣极了。城城竟然在候场,像一个艺术家一样在后台平静心情、酝酿感情吗?然后在掌声中自信地神气地登上舞台,敲击琴键,音符就在这个小家伙细小的手指头下流淌出来了。这太让人期待和兴奋了。宗浩,还有四季,他们还从未听到过城城弹琴呢,一想到这个,宗浩觉得要出场的仿佛是自己,心思专注得根本没听到四季后边的问题。
  小脸蛋红红的女孩子停了手,蹦下台来。掌声中有人超分贝地叫着“宝贝儿,真棒”,必定是那女孩的父母了。 “下面我们欢迎宗城城小朋友给我们表演。”一个女老师来报幕。
  四季揪着宗浩的手,热烘烘的,出汗了。宗浩紧握着她,好像是给她力量,其实是在镇定自己的情绪。城城跑出来了,竟然跑着出来的。他从来都是一蹦一跳地走路,无论如何不会一步一步四平八稳地放缓节奏。这只林子里飞出来的小鸟,充满新鲜活泼的力量,毫不怯场和畏惧,急匆匆对着台下鞠了个躬,就往钢琴跑去。连这几步他都要跑,屁股一歪一歪蹭上了高高的琴凳,两只手立即做出了钢琴家才能拥有的美妙的形状。宗浩捏捏四季的手,意思是:“你看,多了不起。我的儿子!”
  “当——”一个音符弹出来了!真是响亮有力。
  “当——”又是同样的一声,同样的力度。
  “当——”跟前两声一模一样,这三声真如同警钟,作一个乐曲的开场,多引人注意。
  “当——”同一个位置的第四声,观众席上有人笑了。
  城城屁股一扭一扭从琴凳上下来。原来他的表演结束了,在这四声敲击之后,他跑到舞台中央,很镇定地鞠了个躬。愣了一会儿的家长们此时开始哈哈大笑。
  一直站在钢琴旁的女老师慌忙面对大家解释:“城城没弹错。我们教的就是这样。”
  四季跑上前去,把儿子搂紧了,跟所有的母亲一样毫无特色地连声夸:“太棒了,儿子,真棒。”宗浩也等不及,跑上去,在城城粉嫩的腮帮子上重重啄了两下。
  城铁经过的郊外,春天仿佛到得更快。一片一片的树林整齐地吐出了绿叶,如此稚嫩娇羞的绿色,在城市中心是很难找到的。在市中心,密集的楼间,拥塞的车流旁生长出来的春天的芽苞,不消一刻,立即就会被厚重的尾气、铅灰色的尘土、人类喷吐的浊气覆盖住,就像是被一层塑料薄膜阻隔着,四季望着它们,都替它们感觉到气闷。幸而,现在每天都能看到郊外的春色,上下班的路途就如同从前的踏青。“这是多么奢侈的生活啊!”四季感叹道。真是很难想象了,从前,跟宗浩两个人生活的二环路边的筒子楼,后来,城城出世了,小群从乡下过来,四个人挤在三环路边的两居室中,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每天呼吸到的是整个城市的钢铁废气;深夜,连狗都不叫了,车流还在楼下哗哗地飞驰;有日历表上透露出的季节的更替,有温度高低的感觉,可是看不出天空的颜色星星的光芒是如何随着季节在变化。这些本来与我们很亲近然而又在城市中失去的感觉,在四季把家搬到五环以外后,突然找回来了。在城铁车厢中,日日看着这些不停滋长着的生机,四季也感到了从自己心中往外滋长着的欲望。它们也跟青草和叶芽一样,很难看出生长的速度,但是它们真的在生长。
  已经好几天没有跟齐晖一同乘车了。广告公司最近派给他一个活儿,每天上午得出去收集资料,下午才回去一趟,整理资料。“有四天了吧?他有没有注意到铁轨两边这么蓬勃的春色呢?”想到这儿,四季靠着他们惯常站立的门边,给他发短信:
  春天真的到了。我的心情特别好。今天中午,或者是你方便的时候,能见到你吗?
  然后四季等着他的回答。是不是正在紧张的工作中?或者是周围的嘈杂使他没有注意到?车到终点,出了检票口,四季握在手中的手机毫无动静。换公交车,下车,进公司,打开电脑看娱乐网页,手机仍像死去了一样。四季犹豫了许久,拿起手机,找出齐晖的号码。可是,又立即取消。思来想去一个多小时,网上的新闻也看得七零八落,不成章法。其间办公室的电话倒是响了不少回,可都不是他。
  十点多,手机响了。终于传来了齐晖的声音,他的轻快的声音。“我们俩中间有家咖啡店,中午就去那儿喝一杯手工研磨的咖啡吧。”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么迟才回复,也没有征求四季对这个提议的意见。四季压下了自己的好奇,没有问。不是不打算问,中午见面的时候再问吧。四季挂了电话,边想边绽露出微笑。这个叫“红与黑”的咖啡店有一种奇异的夸张混合的风格。到处都是红色,窗帘,台布,蜡烛,服务生的制服。剩下的全是黑色,黑色的木桌椅,黑色的烛台,黑色的杯碟,黑色的咖啡。
  “城城好吗?”齐晖问。
  “挺好。天气暖和了,幼儿园经常带他们户外活动,胳膊腿儿比以前有劲儿了。”
  咖啡豆在变成粉末的声音,还有飘过来的醇厚的香味。四季望望四周:“你常来这儿?”
  “他们也是刚开的。等这儿被很多人发现了,就没有现在这份清静了。”齐晖道。
  真是清静。角落里有几拨客人,都低低地说话,音响里放着缓慢沉稳的老歌,愈发使空间空旷幽静。咖啡的苦香更浓了,可能他们要的已经煮沸了。
  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
  低缓伤感的歌声在咖啡店内流淌。四季一听到这旋律,立即愣了一下:现在还有如此时尚的场所会放一首如此古老的歌曲,谭咏麟的《水中花》。看齐晖,他的手在桌面上随着旋律轻轻地摆动,看来他也熟悉并且欣赏这首歌。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我看见泪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
  古老的歌,古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为什么自己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一听到这首歌时就喜欢呢?那时大概才二十岁吧?四季突然想起来了,像是跟随着不间断的音乐的魔力,她就那么自然地对齐晖回忆起来——
  有一次吧,星期天,我跟宗浩逛隆福寺那条又逼仄又热闹的小街一现在已经改造了。没有了。那时宗浩已经毕业了,我还在上学呢。我们俩拉着手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小街两边全是一个挨一个的小店,敞着门,甚至把货摊搬到路上,摊主还站在路中间哇哇地叫卖。街面就更挤了,就像赶庙会,我喜欢那种感觉。后来逛到一家卖磁带的小店,它门前的木板床上摆了一些纸盒,里边都是张蔷啊沈小岑啊她们的歌——你知道她们吗?我就走进店里去看。当宝贝一样搁在玻璃柜里的都是好不容易进来的香港磁带。里边就有谭咏麟的《水中花》。我非常喜欢这首歌,在收音机的音乐短波节目里听到过。我让店主从玻璃柜里拿出来。店主还连问好几遍“你要吗?你要吗?”我坚持,说:“我先看一下。”因为我真的想把它捏在手里细细看上几眼。但是我有预感:大概只能是看看而已了。封面特别雅致,忧郁的蓝灰色,写得如同英文字母一般的带着花边的古典字体。还有那个年轻的谭咏麟,蹙着眉坐在灰色台阶上,跟我们大陆的磁带完全不一样的格调。我问多少钱?十五块!真是十五块,我记得很清楚。比现在的磁带还贵!我来来回回地看正面看反面,然后还回去,拉着宗浩的手出门继续逛。
  逛了一下午,什么也没买。然后宗浩送我到美术馆那儿,我得坐车回学校,他回他们公司给他们租的一间平房。公共汽车来了,我要上车时,他突然把一个小塑料兜往我手心里一塞。车门关上后,我打开兜子,里边是《水中花》。那个时候,宗浩的工资是四十三块。
  这纷纷飞花已坠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这流水悠悠匆匆过/谁能将它片刻挽留/感怀飘零的花朵/城市中无从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咖啡送过来了。咖啡店里的《水中花》早已消失,换成了一首最近的流行歌。四季听到的好像仍是那缠绵不已伤心不已的旋律。为什么今天这么突兀地想起往事来?为什么这么突兀地跟齐晖谈起它?怪只怪这个叫做红与黑的地方,叫人松弛不设防的地方,把埋在四季心灵深处的记忆激活了,放大了,纤毫毕现全部展露在眼前。那好像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更糟的是,四季知道自己眼中湿漉漉的。她使劲眨动几下,让它们退回去。
  “听到这个故事,我其实挺开心的。”齐晖直直地对着四季说。
  四季的目光在问他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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