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累累 [美]昆德伦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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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累累 [美]昆德伦 著-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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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在哪里?”
  她向里面喊;“莱尼在哪儿厂里面先是模糊的声音,接着她从隔间出来,我开始哭起来,手捂着脸。“这里常有孩子走失。”她说,似乎想安慰,然后向最近的登记员喊,“皮特,莱尼在哪儿?”
  “等等,”皮特说,“我在查一个价码?”
  “广播在哪儿?”迈克?赖尔顿和气地问。
  那姑娘回手指了指隔间,他则说:“马上广播,要不我自己进去广播。”
  “先生,别贪乐,”她说,“你妻子应该看好孩子。”
  “莱尼来了。”皮特喊,迈克转向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短裤的黝黑男人。“为您服务。莱尼。”他衬衫的牌子上写着。
  “求求你。”我说。
  “他们要广播找一下他们的孩子,”那姑娘说,“他们找不到。我跟他们说没你同意我不能广播。”
  “他十岁,”我说,“他应该在动画通道,卖贺卡和杂志的地方。”
  “很瘦的?”莱尼说,“黑头发,绿衬衫?”
  “对。”我说,心里却想,糟了,知道莱尼下面会说什么,会描述带走孩子的那个男人,也长得黑黑的,很英俊,肩臂非常壮实,与孩子很相像,像是孩子的爸爸。迈克?赖尔顿要给警察打电话,我则宁可死在超市里,也不愿独自回那座公寓的家。也不愿回布鲁克林。
  “我刚把他一屁股赶了出去。他可能还在停车场。”
  “什么?”迈克?赖尔顿说,但我早已跑到门口!超市与停车场之间的人行道上挤满了人,都在往自己的车后箱装杂货?但在放口香糖机和小自动骑马机一侧的地上坐着罗伯特,手臂紧抱双膝,低着头,好像是只黑色小虫,那些一有外来骚扰就蜷成一个球保护自己的小虫。
  我向他跑去,碰碰他的手臂,他跳起来,扑向我,张开双臂抱我,差点把我撞倒。我们俩都没开口说话,我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想尽量止住他背部与肩部的颤抖,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你好,罗伯特,没事吧?”罗伯特摇摇头,双手虽已放开,头仍紧贴在我胸口。
  “那个畜生,对不起,我说脏话,他说他以为罗伯特是一个人,说他们有个规定,没大人领着的孩子严禁进超市。”迈克?赖尔顿在我身后说:“显然他们曾遇到过随意损坏、偷窃等麻烦,于是只要孩子身边没人,就会被赶出去。”
  罗伯特猛地抬头,唾沫飞舞地哭述说:“我告诉他,告诉他我妈妈在里面,我找得到她。我告诉他我不是没大人陪。
  可他一个劲儿地说,是啊是啊,她会在外面找到你。他不肯听我说。”
  “哦,心肝。”我说,紧紧抱着他,但他脱开身去。
  “他还不让我找你。我告诉他你在什么地方,可你不在。你去什么地方了?你去什么地方了?”他越说越响,引得一个年纪稍大的人过来瞅了瞅他,又瞅瞅我们,以为他被绑架了,想救他。“他没事,他没事,只是气坏了。”迈克说。
  “我告诉过他。”罗伯特边说边哭,我又向他伸出手,可他将我推开。他回扑到超市正面的大玻璃窗上。
  “我告诉过那家伙,我要给超市连锁总部写信。”迈克说,“从没见过这么愚蠢、残酷的事。他只需领着他在超市里寻找就行了。”
  罗伯特在嘟哝,我俯身听他说。“我才不管你说什么呢!”他在说,“我告诉他,我爸爸会杀了他。我对他说他会用枪杀了他。”
  “我们回家吧。”我说。
  “我开车送你们?”迈克?赖尔顿说。
  那天晚上,我与罗伯特晚饭吃冻比萨饼。我们将所有的食品都忘在了商店,迈克?赖尔顿也一样。“我讨厌这地方。”罗伯特说,我没有答话?

  第 七 章

  当时,我惊恐万状,所有的一切一一油漆涂料,乐观的设想,学校图书馆呆几个小时、珍妮弗的那些TY①,莱维特太太的“请坐,护士太太”一一都无法消除我心头的恐惧。
  窗与窗之间悬挂的镶框照片无法改变百叶窗紧闭时所带来的阴郁、沉闷。在超市里当我确知罗伯特不见了,他去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虚无,那可真像一场灾难的预演。之后,这种刺激就一直渗透在我血液里,好像我每天早晨把它与维生素一起吞下似的。它与我数年前和博比参加过的几次警察葬礼感觉差不多,当哀乐在公墓上空飘荡时,我感觉到一切就像在预演我失去他的痛苦。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大的痛苦。当时我还年轻。
  …
  ①  TY代表Thank You,意为“谢谢”。

  整个十月底,海岸风暴袭击着全州,深夜,法国梧桐上的枯枝败叶有时从卧室楼顶上滑落。大风卷起院子中央的砂砾,带着子弹一样的呼啸扫向外面的砖墙。防风窗在窗框里摇晃,我仰天躺着,眼盯着天花板,静候着前门被悄悄打开的声音。每个夜晚我都在想,事情本来可以是另一番模样的,我本来可以拯救我们大家:我,罗伯特,博比。有时只好用回忆往事的办法使自己入睡:我们一块用小车推着罗伯特在住宅区内散步,博比肌肉发达的手臂蹭着我的手臂,两人手臂的毫毛树立起来,他的又黑又粗,我的白而柔软。或在脑海浮现出博比在九月的后院里摘西红柿时的情景,他每一个都仔细检查之后再放进过滤器。罗伯特端着过滤器,齐胸高,神情认真而又骄傲,像个小助手,像个后院侍僧。我想,回忆使我清楚了自己过去生活中的一切。以往的情景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我躺在床上流着泪,一边感受那些平凡、温柔与甜美的夏日时光,一边侧耳倾听有人进入公寓的动静,他走向我,推我,用拳头打昏我,带走我。孤独中,我想念起另一个博比,那个博比在床上在我耳边悄悄私语,怕吵醒孩子;那个博比有时趴在我身上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出太大的声响。“你会把孩子吓坏的?弗兰。”你凑近我的耳朵说,而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喜欢那样,喜欢弄得我那样,弄得我蠕动、尖叫。
  但他也用其他手段弄得我尖叫,至少弄得我呻吟、哭泣:求求你别这样。那就是我的婚姻,有时是:求求你就这样;有时却:求求你别这样。但愿我能与其中的一个博比呆在一起而远离另一个博比。
  “你别无选择。”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有时在小方盒般的卧室里我会说出声。
  那天在超市的经历也把罗伯特吓坏了。从他白天的举动中可以看出,他变得好战、冷漠,只见他一脚踢开地板上的课本,一个人坐在自己房间里,眼睛盯着隔壁房子的黄色铝合金侧面。从他晚上的举止中也能看出,他蜷曲着身子颤抖不已。他说浴室薄墙里水管汩汩的流水声和类似打嗝的声音闹得他不能入睡,他问可不可以睡在我床上。我真想让他睡在我床上,希望我爱的入睡在身边,助我入睡。但我知道,那对他没好处。我想起了他小时候,即使哭也得让他独自睡,还教他半夜不要老起床,白天不要太任性。,第一个晚上,罗伯特整整哭喊了二十分钟,我想跑过去,博比阻止了我。第二个晚上哭了十分钟,后来没等我进客厅他就睡着了。现在我常想这件事,为了对孩子今后有好处,有时不得不心肠硬些。但我还是像那天晚上那样,随时想放弃,想做出让步。
  我与罗伯特达成了一项协议。我们把他的床垫拖进我的房间,放在我床边。我从床侧伸出手,握着他的手。睡了四天后,他又将床垫拖了回去。我心想,十岁孩子的伤口愈合并不难。而我依然在夜间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水管声,风声,汽车声,过去岁月的声音。
  我每天急匆匆走在莱克普拉塔尘土飞扬的大街上,脚几近在跑,去等罗伯特放学回家。有时我听到他在外面院子里与本尼讲话,两人嘻嘻哈哈,用汗衫打来打去,拉对方的帽子。有时,我听到汽车“嘭”的关门声,哪位做母亲的将他送了回来,或是赖尔顿先生送踢橄榄球的孩子回家时也送他回家。“谢谢。”我听到罗伯特说。他从不迟回家。他知道。
  “你好。”我招呼他,他一进门就扔下书包,然而,现在,我真正的生活似乎开始了,我似乎是在一种欣喜中购物、打扫卫生、照顾他人。以前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以前在医院工作时,罗伯特放学后到他奶奶那里呆上一两个小时。
  但那时我的生活完全不同,生活空间要大些。现在已降到最基本的生活。我做罗伯特喜欢吃的饭菜。我烤面包,让他吃上可口的甜点心。冰箱上堆满了他的试卷。我甚至还买了一只婴儿监控器。我们以前在床边曾放过一个,用来听他在摇篮里的动静,只要他发出一点呜呜声,我就会知道。现在我把听筒放在罗伯特床下,控制器放在我枕头下。
  我有时能听到他含糊不清的梦话。像大海的声音,伴我入睡,听到它,知道他在那里。如果有人打开他卧室窗子我就会知道,因为我能听到声音。
  我经常进他的房间,注视一个十岁孩子的睡态,那与健康人那种无知觉状态差不多。我知道我的最大恐惧就是他最大的愿望。爸爸。爸爸。爸爸。他像我曾经爱过的那样爱博比,发自心底、发自肺腑的爱,这与发生过的事无关。
  博比正是那种让一个小男孩热爱的父亲。“你爸爸有枪吗?”他的朋友会问,他则可以放心地点点头。二年级吋他写了一个故事,写的是我与博比的事。第一句是:“我的爸爸确保坏事永不发生。”
  罗伯特的床头柜上放着那本从家里带来的《一条鱼,两条鱼》的书,虽然他有一两次说过要送给查德?勒尔巴克,他自己有时还读它。书里的鱼看上去友善,亲切,张着鳃,鳍在身子两侧,冲他微笑。有天晚上罗伯特翻看时说:“还记得我五岁时你常躺在我身边陪我入睡吗?”后来我觉得很遗憾,除了站在他床边,低头看着他,我就没有再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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