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累累 [美]昆德伦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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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累累 [美]昆德伦 著-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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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没吃过花生酱爆米花。”安里侗说。这是个越南孩子,球队的守门员,在学校的别号自然就成了“门将”。
  “他妈妈的菜烧得可真好。”本尼说,好像我不在场。
  漆黑漫长的夜如往常一样,佛罗里达中部的上空群星闪烁,卧室窗外升起一轮快满月的圆月。白天已经很热,但夜晚只让人感到暖洋洋的,临睡前去室外看看天空只觉得舒服和温暖。
  “先生们,”我边说边又递给他们一碗爆米花,“做笔交易。我不管你们什么时候睡觉,”“门将”轻声欢呼起来,“但你们吵醒我,那就都得回家。听到了吗?”“听到了,克伦肖太太。”“谢谢,克伦肖太太。”“我们会安静的。”“我们明白了。”主人上帝般仁慈,引来一阵在女高音和男高音之间摇摆不定的童音,裹着爆米花的嘴说话含混不清。我在楼上的黑暗中仍能听到他们的讲话声、电视机的声音,只是非常轻,好像有人在他们头上蒙了块毯子,跟住我父母公寓隔壁的那对夫妻隔墙透过来的说话声一样。那是我父母搬的第四或第五处公寓,他们深夜放立体声节目,在我与格雷斯的隔壁房间打架。开始几次格雷斯将一只杯子贴着墙,听他们说些什么,很无聊。“她说他以为她是谁,他的母亲7”格雷斯轻声告诉我。一两个星期后我们就习惯了,他们吵他们的架,我们睡我们的觉。
  窗口射进淡蓝色的灯光,使我能看清房里的家具:斑驳的大梳妆台,一幅从辛迪地下室找来的风景画,摇椅,深深的橱门阴影,楼下有个男孩在大声打嗝,引得其他孩子大笑起来,后又大声说悄悄活,互相笑骂。我意识到这已成了我的房间,在黑暗中已知道它的轮廓。了解附近的街道:了解若伊尔顿街在何处与波伊斯蒂道相接、了解迈拉曼尔街在何处接上公路,这是一回事;而在黑暗中对一个卧室了如指掌,却是另外一回事。它有一种终极意义,它让人觉得美好。
  甚至在听到楼下客厅的窗户旁边有人声吋,我所有感觉还只是疲劳、疲劳与快乐。房子四周偶尔有点风声,但悄语声略响于风声,不难听出是一群女孩子在与男孩子吵架。
  她们是本尼的姐妹和她们的朋友,都住卡斯特罗家。有的在格格笑,有的在尖叫。男孩们也听到了她们的声音。放映机已关掉,下面传来嘀咕声和开门声。我床下的铁棍显得可笑,像一部与这情景相仿的电影所留下的道具。
  我打开窗户向下看,看到五个女孩子簇成一团。我记得我也曾与迪伊?斯坦普尔和其他几个女孩子这样过,当时一群来自圣十字架学校的男生在多兰先生的肉店过夜,睡在油毡地上。楼下两个姑娘手拿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像是礼物。我咳嗽了一声,其中一个将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溅起了水珠,水珠飞向空中。
  “要是谁把水气球扔进屋里,那就要自讨苦吃了。”我轻声说,她们听了尖叫着四散逃开了。
  时间刚过三点我就下了楼,关掉电灯。五个男孩全睡着了,张着嘴,头发乱七八糟。安德鲁嘴里含着大拇指,“门将”的小电子游戏机还开着,屏幕上橄榄球队员不停地追对方,摔倒了又站起来,抛出的球飞旋上升。球赛时我见过他父母。他们俩轮着看比赛,一个留在饭店,一个安静地站边线处。我关掉小游戏机,关掉灯,给他们身上盖上床单。我一直就期望这种生活:五个男孩睡地上,除小姑娘们格格的笑声,没什么能吵醒他们。这样的生活多么平凡。
  “上帝保佑,你看上去精神还这么好。”安德鲁的母亲说,男孩们则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厨房,朝前门走,爬进她的货车,直接去学校上一整天的篮球课。
  “这么说,外表具有欺骗性。我现在要上床睡觉去。”
  其实我没去睡觉。我在把麦片碗放进水池里时,电话铃响了。这次又没说话声,只有呼吸声。前个晚上,安家、安全、儿子像其他孩子那样正常的那种平凡感顿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博比吗?”我轻声问,垂头丧气,随后是一声咳嗽,一声急喘,一声抽泣。“护士太太?”声音很低,我倚在柜子上。
  去莱维特家的路上我在麦当劳停了一下,买了一大份快餐:几大块炸鸡加一份麦当劳。莱维特太太正坐在黑暗中,窗帘既没卷上也没打开。她身上一股汗水味、倦意及脏衣服味。我用她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门,她没说话,我经过她身旁走向床边,中间停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她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在这座公寓里没有听到声响,没有听到电视的声音,没有听到欧文呼噜呼噜的呼吸声。甚至那只大钟也不响了。欧文的遗体有点凉,在开始僵硬。莱维特太太已将被单脱至他的脚踝上,似乎想最后再看看她此生长久忽略的一幕景象,景象忽略程度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身体,虽然看自己的身体还要借助镜子。
  “让你等我了。”说着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点点头。“好了,”我说,“是不是让我叫人来料理后事,还是你想再等一会儿?”
  “等会儿吧。”她说完穿着拖鞋慢慢走进厨房。我听她打开我带来的袋子,打开三明治包。
  “是在几点钟?”我大声问她。
  她拿着午饭到牌桌上,放在饼干纸上。“没给你自己买什么吗?”她问。
  我摇摇头。牌桌上有一盒无酵饼,让我想起今天是逾越节①。“但愿没买错。”我看着盒子说。
  莱维特太太见我在看,耸耸肩。“你以为上帝会因我吃汉堡包而不高兴?”她说,把番茄酱递给我,让我打开。
  吃饭时她没说话,吃完用餐巾抹抹嘴。“半夜的时候我可能是在看有线新闻。”她说,“我看着看着在长沙发上睡着了,直到六点左右才醒。电视在播放有关鹅的报道,是鹅叫声把我吵醒的,于是我对欧文说,那些鸟连死人都要吵醒了。”她的肩耸得很高,然后松下,随后是一声令人窒息的于哭。“我把频道换到全国广播公司的一个频道上,我喜欢主持节目的那个年轻姑娘,她刚生过孩子。我觉得床上怎么没声息。”她还说了句什么,是用德语或意第绪语或希伯来语说的。我说不清是哪一种。
  …
  ①  逾越节,以色列人的三大节日之一,纪念上帝带领他们祖先出埃及的恩惠。《旧约》记载,上帝派遣天使击杀每一家埃及人的长子和头生的牲畜时,天使趟过了以色列人的家门,保全了长子和头生牲畜的生命。在节期,人们吃无酵饼。

  “我得上卫生间去,亲爱的。”她说得含糊不清,然后走出了房间。
  她回来时看上去好多了,也有了精神。她走到病床边。
  “拔掉那玩意儿吧,亲爱的。”她说,我走过去,取出导尿管。
  莱维特太太随后拉起被单盖住欧文的身子,一直盖到他尖瘦的下巴。下巴突出,骄傲而坚硬,像是舰首。接着,她靠近他的耳朵,悄悄说了些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刚才饿了。”她坐下看着吃剩的午饭说。
  我们给中莱克的犹太殡仪馆去了电话。一小时后来了两个人,他们穿着黑色制服,轻轻地说话,推着一辆折叠轮床从运货电梯里上来后又下去。窗户旁边的病床空了,我打开窗帘,让阳光照在白色床单上,那是我和莱维特太太两天前才换过的床单。
  “我一两个小时就能将床清理干净并搬出去,”我说,“要么就原样放着。看你觉得哪样心里会好受些。”
  她叹了口气。“放着吧,亲爱的。”
  “要我给谁打电话吗?”
  她摇摇头。“欧文有两个姐姐,”她说,“她们像待王子那样待他。他母亲也一样,把他看做王子。她们现在都已去世了。”
  “我是说给你的亲戚打电话。”
  “我有两个兄弟,一个姐姐。他们都去世很久了。”她喝了点苏打水,变得暖和、滋润了些。“我们结婚快五十年了。
  时间够长了。”
  “真够长的。”
  “到上个月四十八年整。”
  “你怎么认识他的?”
  “啊,人人都想听这个故事。他当时解救了我。”她说着,我微笑着,摸着她手上的瘦皮,上面皱纹纵横交错,长着老人斑。
  “他们后来告诉我们说,那天是五月五日,我们没记日期。睡我上铺的一个姑娘用石头在墙上刻了记号。她病死了,你知道,她整天咳嗽,不停地咳。有时我们连几月份都不知道,过了一阵子,连哪一年都弄不清了。
  “很远的地方长着小白花,非常香。尽管一朵都看不见,但能闻到。那天我们醒来时,所有警卫都走了,一个帮他们干活的太太向路的另一头跑去,她不时回头看,好像怕我们迫她。没东西吃。已经有一两个星期没吃东西了。两个姑娘死了,我们等人来弄走她们。不时有人死去。人们早晨醒来,看到哪张铺位上有人却没动静,就明白了。因此,经历了一段时间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跟见一只老鼠、太阳或其他东西一样,见怪不怪。只是又有人死了。她们死时大多睁着眼:不好看。”她朝病床看去。“要么就跟睡着了一样。
  “屋里腐尸味熏人,于是我们走到外面。人们以为有我们这种经历的人注意不到什么气味。尸体自身会腐烂,你搞护理工作懂这些。于是我们到了外面。跟我坐在一块的姑娘叫沙达,从农场来。她没日没夜地说话,从早说到晚。
  进来时?是个胖姑娘,但过后她跟我们别的姑娘一样,瘦得皮包骨头。她下面没毛,也没乳房,我们俩都没有。跟别的姑娘一样,初来时我们都很谦让,但没多久就变了。
  “我们看到扬起的尘土,她说是警卫回来了。我觉得也许她说得对,因为我看到了卡车和制服。正说着,他们就到了近旁,这才看清他们不是警卫。我们看清了一辆卡车上的旗帜,我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中有个人很年轻,眼睛是褐色的,蓄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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