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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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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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来武汉三镇地区的气象条件越来越具备暴戾倾向。在今后十数年乃至数十
年内,这样的气候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能使当地居民享用风调雨顺的时光。从
客观上看,此类气象危机主要来自东南两个方向,在对此尚无高屋建瓴之认识的
目前形势下,种种由意想不到的因素导致的灾难将是各类灾患的主要根由。
    正在闭日静思的梅外公突然睁开眼睛,拿过雪柠手里的报纸,一半还没看完,
便连连击节叫好。梅外公将柳子墨的文章一连看了六遍,放下报纸时还有些不舍。
梅外公赞叹柳子墨比自己有智慧,这种时候只要能将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就算
隐晦一点也是莫大的成功。让雪柠高兴的不仅是梅外公对柳子墨的夸奖,梅外公
还叫雪茄去柳家,约柳子墨抽空来好好叙谈。
    雪茄去了两次才见着柳子墨,带回来的消息却不算好。
    柳子墨说自己的文章是在百分之一百地分析气象趋势,并无其他寓意。
    整个夏天,空无一字的白纸一直贴在梅外婆家门口。被雨反复淋过又被阳光
反复晒过的白纸卷曲得很厉害。有一次,柳子墨乘黄包车从梅家门前路过,停下
来对着那副不知悼念何人的白色对联端详了一阵。临走之际留下话说,在他的眼
里已经从墙壁上起翘的白色挽联,就像天上的钩云。
    柳子墨还说了一句谶语般的话:“鱼鳞天,马尾云,大轮船,不远行。”
    柳子墨说这些话时,只有常娘娘在旁边听着。柳子墨走了,常娘娘进屋把他
的话复述给家里人。梅外公在书房里翻了半天的书,也没找到有关钩云的解释,
倒是发现,门外贴着的白纸被风化后,真有几分像马尾。梅外公相信柳子墨说的
是一句关于天气的谚语。他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口吻轻轻地告诉家里人,既然大轮
船都无法远航,狂风暴雨一定就在前面。
    武汉的夏天真是难熬,好不容易到了秋凉,大家都以为让人提心吊胆的暴风
雨不会再来了。梅外婆憋在嗓子眼上的那口气松下来,便带雪柠上街去买东西,
准备着过冬。转了一圈,二人一头钻进陈太乙药店,正说要买点花旗参,给梅外
公补补元气,柳子墨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
    雪柠旁若无人,脖子一仰便问:“钩云也是白云吗?”
    柳子墨看着雪柠,不停地朝梅外婆使眼色。梅外婆会意地跟着他走到一旁。
    柳子墨脸上若无其事,声音却是急得不得了:“梅外公有生命危险,有人要
拿他开刀,杀一做百!”
    说完,柳子墨有意提高嗓门告诉雪柠:“顾名思义,钩云嘛,就是那云的样
子像是一把把钩子。”
    柳子墨从药店伙计手里拿过几包仁丹,匆匆离去。雪柠盯着那个站在门口的
不三不四的男人自言自语:“像枪的叫枪云,像炮的叫炮云,像刀的叫刀云!”
    相隔不到十天,雪茄带回最新消息:老是翻来覆去的汪精卫要完蛋了,南京
国民政府的征讨大军,正在开进武汉三镇。消息传来,梅外公便吩咐梅外婆为自
己安排后事。学贯古今的梅外公说,纵观历史,任何一朝新政,为了安定天下,
总是要找借口屠城,而且需要一两个名声响亮的人的人头。梅外公是在新年到来
之前出事的。那天梅外公正在家门口散步,一群身着军服的武装人员客客气气地
围了上来。梅外公看了他们一眼,平静地要求回家换件衣服。梅外公让梅外婆找
出那套平时不大穿的西装,梅外公从没学会打领带,这时候还要梅外婆把着手教。
系好领带的梅外公说,往日梅外婆总埋怨他到哪儿都只带着学问,身上的穿戴还
不如学生。这一次他要好好出一下风头。
    “我这是去给那些不好好读书的人上课!”出了门,梅外公还回过头来将雪
柠抱在怀里:“我这条老船看来只能永远停在码头上了。”
    三天之后,一辈子没有沾过酒的梅外公,手里握着一只精美的酒杯,无声无
息地躺在汉口最繁华的街道上。
    梅外公是与另外两个同样极有声望的人一道,被那些一路杀进城来的人押到
六渡桥附近的水塔下面枪杀的。
    梅外公死前给梅外婆留下一句话:“该我做的我都做了,剩余的都是不该我
做的。”
    梅外婆凄美地低头对着自己的胸口说:“福音到了!”她将这话作为横批写
在那副白色挽联上。
    夜里,雪柠再次问起,历史上谁第一个被杀。梅外婆搂着雪柠,彼此紧紧依
偎着。她说自己今日最想了解,这个世界上谁最后一个被杀。逝者如斯,只要有
人想着要杀别人,就不只是这些人的错,而是这个世界的错。
    “看来我是没有办法成为最后一个被杀的人。”
    梅外婆说了一句让雪柠听得心惊肉跳的话:“但是,我希望你能做到如果你
真的成了世上最后一个被杀的人,你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福音。”
    梅外公被暴尸的那段时间里,梅外婆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到水塔下面去看
望。雪柠眼泪汪汪地也想跟着去,梅外婆坚决不许。梅外婆要雪柠发自内心地感
谢那些杀死梅外公的人,是他们用灵魂做了铺路石,垫在梅外公的脚下,送梅外
公上了天堂。梅外婆担心被人暴尸的梅外公的样子,会在雪柠心中留下一辈子打
磨不掉的仇恨印记,这种刻入骨头里的仇恨,会让一个美丽的女人变得丑陋。每
天早上,梅外婆都要用清水给横陈在地的梅外公洗脸,到夜里,还要用清水洗净
梅外公的手脚,又给他换上干净衣服。梅外公手里的酒杯是梅外婆给的。这是梅
外公死前的最后嘱咐。它让梅外婆欣慰地觉得,几十年的夫妻关系让曾经各自迷
茫的两个人,真正融为一体了。梅外婆没有听别人的话,她不让梅外公继续握着
那支写秃了的毛笔而是在梅外公手里放了一只精细白瓷的酒杯。梅外婆告诉那些
直接和间接地参与梅外公死亡过程的人,梅外公不会再责骂他们了,那边的世界,
是理想者的天堂。不比往日,身在混杂之所,再好的酒也会使人乱性,分不清人
兽。那边的世界里只有人,酒喝得再多也不会醉倒。
    梅外婆去看梅外公时,家里只有雪柠和常娘娘。爱栀和雪茄躲在一个只有梅
外婆清楚的地方。
    那天上午,花枝招展的七小姐在外面敲门,非要进屋来说话。七小姐毫不在
乎四周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不仅自己大声嚷着,还让那些人上来帮着叫门。常娘
娘阻挡不住。只好将她放进来。七小姐在屋里转了一圈,赤裸裸地说,自己是为
雪狐皮大衣而来,她虽然不能让梅外公死而复生,却可以‘止新来的卫戍司令不
再上门找麻烦。常娘娘不知道雪狐皮大衣已被爱栀带在身边了,她劝雪柠不如按
梅外婆早先说过的意思蚀财消灾,雪狐皮大衣再金贵,总不如让人好好地多活些
时日。雪柠生气地从常娘娘手中挣开,指着门口要七小姐出去。七小姐赖着不走,
她说,如果不同意她的条件,等到她们后悔时,莫说是眼泪,就是用来伺候男人
的那些淫水也得一起流干。雪柠已将波斯猫调教得非常听话。她一发令,波斯猫
就弓着身子,尾巴竖得老高,冲着七小姐低声咆哮。惹得七小姐恨恨地几乎将大
门摔破。
    梅外婆回来得有些晚,她坐黄包车去了一家寿材店。梅外公的尸体放了三天,
已经发胀了。寿材店里没有这么大的棺材,梅外婆费了不少口舌,店主才答应连
夜赶做一副。忙完这些,再回家,天色已经黑下来。昕完雪柠与常娘娘的转述,
梅外婆往雪柠荷包里放了一些零钱,要雪柠抱上波斯猫假装到外面去玩,寻机去
找柳子墨。
    雪柠躲过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跳上一辆黄包车,径直到了柳家门外:“我找
柳子墨。”看门人见她小小年纪口气很大,就没有太理睬。正在这时,一个年轻
女子从刚刚停稳的黑色福特轿车上下来。年轻女子半是责备地教导看门人:莫说
雪柠人长得与众不同,就连她抱着的波斯猫,那种高贵的样子也不是平常人家能
有的。年轻女子将雪柠带进柳家,交给正在看书的柳子墨。当着雪柠的面,柳子
墨拉了拉那年轻女子的双手。这个动作几乎让雪柠将全部的重要事情忘得一干二
净。听完雪柠的话,柳子墨大气没出一口,就起身走了出去。在和那年轻女子单
独相处时,雪柠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外面越来越安静,除了枪声和警笛声:听不
到别的声音。夜更深了,雪柠有些撑不住,问几点钟了。问了两声没听到回答,
扭头看去,年轻女子已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雪柠已经躺在父母身边。
    柳子墨的挂衣间刚够装下他们。柳子墨没有将他们躲在这儿的事告诉任何人。
将雪柠领进柳家的年轻女子摆着自家人的架子,却不是柳家的人。年轻女子来得
很勤,雪柠他们躲着不能露面的那几天,几乎没有问断过。让雪柠稍感满意的是,
柳子墨竟然时常冲着那位年轻女子发脾气。柳子墨生气时,年轻女子将腰弯得低
低的,嘴里不断地发出“哈依”声。雪柠在挂衣间的门缝里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
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爱栀告诉她,那女子一定是日本人。再听下去,柳子墨果
然将她叫做小岛和子。如果屋里没有别的动静,雪柠一家人就会钻出挂衣间,散
散满脑子的樟脑丸气味。这时候,爱栀总是迫不及待地将随身携带的皮箱打开,
取出雪狐皮大衣在空中用力地抖动。装皮最怕樟脑,时间长了就会脱硝落毛。雪
茄劝她将皮箱放在外面,不要带进挂衣间。爱栀哪肯这样,在她的心目中,武汉
三镇穿花衣服的众生,只要眼睛还管用,就没有不爱这雪狐皮大衣的。柳家的客
人多,万一有个闪失,后悔都来不及。雪柠对爱栀的话充耳不闻,她只会琢磨小
岛和子同柳子墨之间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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