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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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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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放成原先的模样。
    从常家出来,分手时,段三国突然说:“我只是想了解天门口不久之后会发
生什么,并不是想管这些闲事。假如我像你这样有文化,一定会找傅先生谈一谈,
不管好话歹话全都说在前面。雪家不是普通人,应该主动做些事情。”
    爱栀明白自己将段三国小看了。
    爱栀很怕革命二字,这两个字看上去很恐怖。但她还是决定接受段三国的建
议,趁着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时,立即同傅朗西见面。
    爱栀让杨桃先回去,自己带着雪柠走进黑洞洞的小教堂。
    教堂大厅正中架着一只半人高的木梓树蔸,爱栀和雪柠从门口带进的风吹在
上面,扇出青烟或是火星。董重里拿着一只火钳坐在小板凳上,那样子像是木梓
树蔸旁的一个小人儿。爱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董重里以为自己脸上有黑灰黑炭,
回头时顺手一摸,本来还干净的脸真的变黑了。“用树蔸子烤火没有巧,只要火
钳戳得好。这么大的树蔸子,可以从年里烧到年外!”董重里用火钳在木梓树蔸
子上东戳戳,西戳戳,火塘里的火果然旺起来。见雪柠和爱栀毫不知事,董重里
接着说,“你是雪茄的太太吧?你呢,一定就是雪柠,刚才是你冲到钟楼上敲钟
的。”
    爱栀赶紧说:“我也晓得你是董先生。常娘娘没有见过你的面,却一天到晚
想念你,说你人好,说书说得更好。”
    董重里飞快地笑了笑:“往日有人说,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我这里正
好相反。”
    爱栀小心翼翼地问:“你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傅朗西的?”
    “傅表弟,有个穿雪狐皮大衣的太太来看你!”董重里冲着里屋叫了一声,
木梓树蔸一声炸响,冒出一串火星。“你这衣服太金贵了,还是站远些,要烤火
只能用白炭!”
    “董先生真是与众不同,没有用看狗皮的眼光来看雪狐皮。”这时候,傅朗
西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见到爱栀和雪柠,傅朗西满脸和颜悦色,熟识地拉过雪
柠在自己身前比画,说先前是多高,今日又有多高。
    雪柠仰起脸问:“你还咳嗽吗?”
    傅朗西正要说话时,脸上突然现出一脸潮红,脖子也伸长了不少,转眼之间
屋里全是他的咳嗽声。初咳嗽时,傅朗西还能站,慢慢地腰就弯了,接下来只能
蹲在地上。到最后,整个人缩得像是北方人手里牵着的瘦猴。
    雪柠走过去,一遍遍地用手拍着傅朗西的后背,同时一遍遍地问:“你的福
音哩?”
    董重里端来一杯热茶。傅朗西呷了一口,还没吞下去,就全都喷出来。再让
他喝时,那手摆得比货郎鼓还快。除了雪柠,别人都帮不了他。
    董重里叹着气说:“傅表弟常提起你们,见到你们,他比谁都激动,所以才
咳得这样厉害。武汉和天门口本来就有天壤之别,在城里生活惯了,见到城里来
的人,哪能不亲切!”
    爱栀和雪柠耐心等了好久,傅朗西的咳嗽一刻也没停。雪柠忧伤地望着傅朗
西,要他早点回武汉去,让梅外婆帮忙再弄一些盘尼西林,打打针,就能康复。
    经过半小时不问断的咳嗽声,爱栀终于明白,傅朗西是在以这种方式逐客。
    “我和雪柠刚才去过常家,听常娘娘说常守义并不识字,可那床下竟然藏着
一本宣传革命和暴动的小册子。作者是甫寸。我记得在武汉时,你在报纸上写文
章,就是用这个笔名。”爱栀冷冷说了几句,傅朗西果然不再咳嗽了。
    “傅先生!”爱栀换了一种语气,“这次回天门口避难,一路上雪茄总在提
起你,后悔往日没有听你的指点,早点离开武汉,那样就不会有今日这种家破人
亡的结局。”
    “如果是这样,我要再提醒你们一次!”傅朗西顿了顿。
    抱着波斯猫的雪柠插嘴说:“傅先生!我还记得你讲的故事。前几年你家养
过好几只波斯猫,为了让它们有活食吃,还专门雇了一个人,天天划着小船在汉
水里撒网,打起来的鱼都在船舱里用清水养着,只要肚子有丁点翻白,就不能喂
给波斯猫。有一回,那雇工偷着用一条半死的鱼儿喂波斯猫,被你看见后,你拿
着棍子赶走了雇工不说,还扣下一个月的工钱。你这是欺负穷人吗?”
    “那时我像你这么大,很多事都不懂。等我明白很多道理后,我就上门认错
了!这小东西,既不会驮犁,也不会拉磨,活着不会捉老鼠,死后皮毛也不能做
袄子,养它就是图它的好看可人。按照天门口人的算法,卖掉两头牛,才能买得
到这样一只猫。我说的话全是真心实意,你们这次回来,如果还像过去那样不愿
当小溪汇入洪流,也要像过去那样不做妨碍洪流的河堰,或是改变河流方向的河
摆(注:河摆,与河堤成一定夹角的副堤,用于调整洪流方向)。”
    正在这时,兴冲冲的杭天甲从门口闯进来:“我有个好主意,借口防驴子狼,
将我们的人提前武装起来!”
    扛着步枪的杭天甲没想到屋里还有别人,话一出口,便像苕了一样望着大家。
门外的小街上传来一片吆喝声,有人在叫:“捉住它!”傅朗西神色紧张地盯着
杭天甲。杭天甲松了口气,说他来小教堂时,看到麦香家正在杀年猪,捅了几刀
才将那猪弄个半死,刚往屠凳上一放,那猪又跳起来四处逃命。傅朗西也缓过气
来,装作不明白地问,杭天甲是不是又想拉人搞野猪队,上山打猎。
    见杭天甲点头称是,爱栀只能失望地转身告辞。没有见到常守义,常天亮也
不知去了哪儿,爱栀和雪柠有些失望。
    回家不久,杨桃就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声报告,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有人打开
临街窗户,将波斯猫放跑了。一般家猫跑出去,大不了爬爬人家的屋顶,撵撵还
没生蛋的小母鸡。不知波斯猫是欺负穷人,还是欺负乡下人,它竟然跑到街上,
非要和杭家的大白狗较劲!雪柠一点不急,她以为只要自己一唤,波斯猫就是跑
到天边,也会转回来,摇着尾巴乖乖地趴下。
    雪柠想错了,波斯猫居然也不听话了。它闷着头同杭家的白狗打闹,天黑了
还不肯歇下来。
    半夜里,山上起了风。饥饿的波斯猫终于回家了。绸布店伙计用了半天时间,
两脚冻成死木头才捞起来的几十条小鱼儿,被它一口气吃了个精光。波斯猫开始
打呼噜时,从山上下来的风吹得满镇的屋瓦哗哗响。
    好像鸡都没叫,天就亮了。杨桃早早烧了一盆白炭火,送到爱栀屋里。同时
带来的还有雪大奶的口信,要爱栀和雪柠不要出门,以防被风吹伤。隔着几堵墙,
阿彩突然在自己屋里嚎啕大哭。虽然雪大奶事先有所预料,怕阿彩借故哭闹,让
杨桃先去阿彩屋里为她烧好火盆。阿彩却越哭越凶,口口声声说爱栀欺人太甚,
又说雪大奶心里的秤杆越长越歪,跟儿子一道专宠当小老婆的。好不容易才弄清
楚,她的哭泣全是因为火盆中的白炭被猫尿淋过,燃烧起来臊腥难闻。爱栀烦恼
异常,强忍着没有过去吵架:波斯猫不是天门口的女人,内急时,田边地头,山
前树后,只要没人正对着看,都敢就地解手。爱栀将波斯猫拍醒,让它蹲在马桶
边沿屙尿给大家看。雪大奶不愿去同阿彩说,雪柠愿意去。
    雪柠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阿彩大声问:“天上有几双眼睛?”
    阿彩没有回答。雪柠告诉她天上只有一双眼睛。又问:“这双眼睛是做什么
的?”
    阿彩还是不回答。雪柠告诉她这双眼睛是专门用来看人的。接着再问:“人
最聪明,天上为何还不放心?”
    阿彩找到说话的机会了:“天上的眼睛就像你养的那只鬼猫,一只阴,一只
阳。”
    阿彩歇了很久,直到听说波斯猫又跳窗出去了,她才重新开始抽泣。风声越
来越紧,她对又来打量的雪柠说:“落雪好,落得越大越好,将这个混账的天门
口埋得一于二净。”
    一朵一朵的雪花,正在天井里不声不响地盘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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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二四
    山上山下镇里镇外都是雪,四野比平时还空旷,两道山脉中间的西河只剩下
清粼粼的一线水,夹在一片白茫茫中。旋风一来,整条河就跟着它弯弯曲曲到处
乱窜。几来几去,天地都有些不稳了。田畈上的老木梓树,没有一片叶子,粘着
雪的枝干,一半洁白,一半黝黑。风推雪阵,偶尔扫落一段枯枝,砸落下来,溅
起一股让人心神不定的响声。掩埋着所有踪迹的积雪上,有一处处窟窿,人们明
知积雪只有一尺厚,心里仍以为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暗示。仿佛是在验证一些人
的心虚。树底下的雪堆忽然动了几下,一只黑油油的乌鼬从积雪下面钻出来,长
长的身子和尾巴,忽闪忽闪地蹿了一阵,又明明白白地消失在田埂下面。除了雪
还是雪,雪已经成了一切。就像过年时,穷人也要快活几天,那些最沉重的雪花,
也在向下的过程中自由自在地飘扬,一点也不在乎那些扛着矛子、柯刀和土铳在
小街上招摇而过的男人。
    每隔一阵,段三国就会敲响铜锣,凄厉地叫喊:“驴子狼到天堂了!天堂上
有驴子狼!”风将那声音刮得十分缥缈,好不容易才转回来。
    “杭家老大亲眼所见!杭家老大差一点成了狼屎!”雪花太密,段三国的喊
声被挤得像风一样薄。
    因为落雪,被天门口人称为天堂的那座远山,一下子拉近了许多。雪柠已经
知道,天门口的天堂不过是一座山。她问身边的常天亮,天堂是不是真有驴子狼。
那枚微微上翘的食指,顺着雪上仅有的一行脚印,毫无偏差地指向堆满白雪的高
山。落雪的那天,常天亮没有像往日那样一心一意地练说书。他在凉亭里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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