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五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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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五辑)-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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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几乎天天过来帮助她做功课。玲玲的日子过得很愉快,吃空的躯体正在一天天充
实,她想这样下去,不久就可以去乡中学读书了。

    中午玲玲从老槐树下回来,伴着眩晕如梦的轻飘走进昏暗的屋里,惊愕地发现
床上有一摊殷红的鲜血,恐惧令她风吹树叶般一阵颤抖,低头仔细分辨,是一件崭
新的红包袱,打开来里面有几件红红绿绿的衣服。父母坐在椅子上漠然地看着她,
平静如一汪春水的神色里,有种深不可测的忧伤。玲玲抓起一件抖开,感觉那红红
的衣服怪怪地,似有一种死亡的气息附在上面。玲玲慌乱地丢开衣服惊叫:不,我
不穿,这是死人的衣服!父母的脸骤然变色,母亲慌忙解释说:别,别说傻话,这
是娘给你买的。你骗人,你骗人!玲玲大睁着可怕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喊:一定是
那臭媒婆送的。

    母亲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等她平静下来,轻声说,是娘
托麻婶买的,你麻婶会买东西,懂货。母亲拿起红上衣,慢慢地给她穿上,艳丽的
红上衣如玫瑰在她身上开放。玲玲突然想起了那恶梦,梦里无头男人有双血淋淋的
大手,她感到红上衣就是那双血手,她被抓住了,血手正在用力的攥紧,她血管里
的虫子突然增加了许多,疯狂地拱动着要钻出来。玲玲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玲玲的病情村人几乎无人不晓,加路的父母不让他再去玲玲家,每天只准他闷
在家里做功课。没有加路的日子玲玲被孤独的硬壳紧紧包裹着,家里又有了许多瓶
花花绿绿的药片,每顿母亲都看着她吃下去,她再不能到院里播种了。玲玲觉得自
己的病不会好了,身体像咚咚作响的树洞一样,被药片吞噬空虚了。

    一天玲玲去找加路,才走到门口就被加路的母亲堵住了,阴沉着脸说加路不在
家。可玲玲分明听到了加路的说话声。回走时玲玲无限伤感,两条腿面条似的柔软
无骨,她预感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夏天很快就要结束了,加路终于出现在老槐树下,面对怀抱黑猫喘息的玲玲,
他垂下了毛茸茸的头颅,不敢去看玲玲的眼睛。他告诉玲玲,明天就要开学了,以
后不能帮你做功课了。玲玲无力地摆摆手,不用了,昨夜梦见那无头男人抓住了我,
把我撕成碎片,我不行了,我知道。加路心里泛起一阵绝望的绞痛,泪水汪满双眼。
他仰望着天空,压抑的梨黄色天空突然暗了,乌云如一群黑猪奔跑过来,转眼雨点
就蝗虫似的趴满全身。雨的气息使人的呼吸有一种透彻的湿润感,玲玲瞬间有了精
神,她丢下怀中的黑猫,抓住加路的手向家里跑去。

    玲玲的父母不在家。在昏暗的西厢房里,玲玲双手抓住加路。加路看到玲玲的
脸上奇迹般出现了两团红云,眼睛照射出一脉月光,温柔而梦幻。答应我一件事。
玲玲喃喃地像是梦语。她抓起一条床单,拉着加路穿过厚厚的雨帘来到老屋,老屋
里散发出的霉味新鲜大粪一样浓郁呛人,加路浸泡在里面有种飘浮的感觉。玲玲把
床单铺在地上,我想做一次女人,玲玲说,最后想尝尝做女人的滋味。玲玲神色平
静如冬季阳光照耀着麦田。她缓缓巡视了一遍老屋,做最后的告别。她觉得她战胜
了老屋,老屋不再恐惧。两人对视着,闪烁着清晨露珠似的莹光的眼睛里,有一种
烟水的迷茫。心里有一种东西经过漫长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开始缓缓地生长,犹如
一粒埋在土里多年的种子突然萌发了。

    玲玲仿佛从高处往一个黑暗深谷坠落,疼痛、晕眩伴随着轻松的感觉。世界似
静得不复存在了,只有一丝如歌的呻吟和水泡的清脆的碎裂声纠缠在一起,敲打着
摇摇欲坠的老屋。她又进入了梦境,梦见了去乡中学的土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麦
田或玉米青纱帐,在她和加路的笑声中土路向远方的黎明逃逸……突然一个无头的
男人向她扑来,张开血淋淋的双手,恶狠狠地压在她身上,她惊叫一声,奋力推开
身上的加路。

    我要走了,到那无边的黑夜里去了。

    玲玲是在雨后第二天黎明时分死去的,弥留之际,反复说这句令人感到神秘而
恐惧的话,仿佛她的身体已变成了一朵云团,行走在无月的黑夜,她的脸上带着满
足的微笑。那时加路正走在上学的土路上,突然被绊了一跤,扑倒在积水里。他知
道玲玲已经死了,趴在地上呜呜地痛哭起来,两边的玉米为他的悲伤落泪不止。

    很快,玲玲家里就来了一班吹鼓手,嘀嘀哒哒的曲调充满了欢快和喜悦。媒婆
麻婶在玲玲家出出进进像一只饥饿难奈的狗,忙碌着这既是葬礼又是婚礼的一切事
宜。筹办丧事的人们表情平静而从容,并没有多少伤悲,仿佛玲玲的死只是一片叶
子的坠落。

    下午,来了几辆披红戴花的小轿车,从车上下来一个怀抱母鸡的童子,在玲玲
家捉了一只大红公鸡后,丢下母鸡抱着公鸡回到车上。忙碌的人们看到一道黑色闪
电从人群的腿间射出,一口叼住母鸡的脖子,瞬间就把母鸡撕咬成一团血肉,然后
一路哀嚎地逃出家门。身着红色婚妆的玲玲被缓缓抬上最后一辆轿车,面容平静的
她在红色衬托下格外美丽。

    车队一路吹吹打打向史庄村缓缓行进。一路围观的村人惊叹那个出车祸没了脑
袋的包工头家里的财大气粗,同时也惊叹玲玲婚礼的隆重,如此隆重的婚礼在村里
的婚史上是空前的。玲玲的母亲抹着眼泪说:玲玲这辈子有这样排场的婚礼,九泉
之下也该知足了。

    人们是在整理遗物时发现那条带血床单的,那团暗红犹如一道晚霞刺疼了人们
的眼睛。消息像被雨水打落的树叶,落满了村子的角角落落。人们的猜疑很快被转
移到加路身上。加路的父母听到此事时,正在家里侍候高烧三天三夜不退的加路,
好心邻居告诉他们,不要只求医生了,快请神汉驱鬼吧。加路父母诚惶诚恐地花钱
请来神汉,家里到处贴满纸符。神汉在家里折腾了一天一夜,加路的高烧终于退了。
退了烧的加路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唇下钻出了许多茸茸如鲜绿草芽的胡须。走在
街筒里,总有许多人在用惊奇而复杂的目光追踪他,随时可以伸手抓到一把,加路
知道自己也在劫难逃了。

    怪事接连发生。就在加路病好的第二天黎明将来之际,史庄村有个早起拾粪的
老头,在玲玲和包工头合葬的坟上发现了鬼。当时老头看到一团鬼火在黑暗里红狐
一样跳动,朦胧里还有少年鬼站在那里。老头丢下箩头和铁锨,兔子一样仓皇逃窜
了。天亮后再去观看,晨风里飘着许多黑蝴蝶,坟上果然有些尚存余热的纸灰。这
消息在村里瘟疫一样流行,更加剧了人们对鬼神的恐惧。

    也就是在这一天,加路神秘地失踪了,无声无息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从
未到过这世上一样。加路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被宰杀的母牛般垂死挣扎地哀嚎搅
得村人恐慌不安,村里许多准备让儿女去乡中学读书的父母,纷纷打消了念头。加
路的父母把所有的纸符撕下,扔到院里。秋风乍起,将纸符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什么时候嫁人

                                  浪儿

    听到身体拔节的声音,少女要想什么呢?

    一

    九月阳光灿烂。田野里麦浪滚滚。阿香脱了上衣,仰起脸,迎着太阳站在地里。
阿香感觉浑身燥热,血液从脑部向四肢散去。阿香举起胳膊伸向空中,任阳光肆意
地淋在身上。

    光着上身的阿香跑出麦田,跑到田埂上翩翩起舞。阳光像刀子刮着阿香的雪白
的双臂,留下了一道道鲜红鲜红的印记。金色的麦浪和阿香一起翻滚着。阿香越舞
越快。

    空气里开始飘起一股烟味儿。阿香停止了舞动,贪婪地吸吮着,双臂裹紧肩膀,
胸口爆涨。阿香吸着吸着就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阿香没法使自己停止,她只能那
样不断地吸着。

    终于阿香昏昏迷迷地坐到了田埂上。田埂的土地干裂了,硌着阿香的屁股。阿
香把手垫在自己的屁股下面,弯着腰继续吸着。

    空气里的烟味弥漫着。

    嘿嘿嘿……阿香鼓涨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低低的窃窃的笑声。

    阿香艰难地抬起头,继续保持着饱满的呼吸。阿香的视野里是小弟石子,正站
在不远的田埂上,像立在田里的一根木头,灰不溜秋的。他圆圆小小的眼睛正紧紧
盯着阿香的裸露的胸,嘴角漫着得意的笑。

    烟味忽然消失了。阿香觉得想吐。阿香瞪视着石子,气恼地捡起地上的一块土
块奋力扔向石子,大声骂着:“滚!”石子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娘叫你回
去吃饭。”石子身后扬起一阵尘土。石子嘿嘿的笑声在空气中加着烟尘直扑到阿香
的脸上。阿香揪起一把草,使劲挥着眼前的灰尘,然后一把把草塞在自己耳朵里。
阿香听不到石子的笑声了。

    阿香从田埂上站起来,走回地里,拾起地上的衣服,匆忙地穿上。地上只躺着
一只鞋。阿香胡乱地四处扒,怎么也找不到另一只。阿香将唯一的一只鞋塞在腰里。
光着脚跑起来。

    二

    阿香一进村子就看见了瘦老头。瘦老头在路口的石头上坐着抽烟卷,看阿香跑
过,笑着问阿香:“阿香,吃饭了吗?”阿香停下脚,喘着气轻轻地向路的另一头
走去,阿香的脚步很轻,连阿香自己都听不到。街上只有瘦老头一个人,在不停地
看着阿香,目光像雨点落在阿香的身上,让阿香觉得浑身上下湿淋淋的。瘦老头在
对面又问:“阿香什么时候嫁人呀?”阿香低着头,没听清楚,只听见“什么时候”,
阿香忽然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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