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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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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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里鸦雀无声,那个女孩子跪在地上,头上却如同高丽人一样戴着笠帽,她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你有话说?”我问,也没有打算叫她平身。
    小鸥沉着地回答:“是。妾身不愿嫁给宋彦。”
    我从鼻子里出气,笑了几声:“就为了这个?那你只要叫太尉转告就好了,何必大白天跪在宫门,那么费力气?你不愿意,朕和太尉难道就绑了你们一双?”
    小鸥不答话,缓缓地摘下笠帽,我吃了一惊。她一头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被剪去大半,就留下些短发,蓬松松如杂草般盖住青色的头皮。
    “你这是为什么?”我情不自禁地问。虽然我一向不喜欢她,但看到这样的场面,也觉得难受。
    “妾,此生非但不愿嫁给宋彦,也不愿嫁给任何人,只愿跟在我家大人的身边。”她大胆地抬起头,直面着我。眼睛里面只有两个字:决心。
    书房里一时间像是被冰冻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还是我说话了:“朕还以为你剪发,要出家呢。太尉,朕认识他比你久些,为了他去当姑子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朕给你指婚,是没有恶意的。太尉说你脾气古怪,朕现在领教了。你……不嫁就算了……回去吧……”
    小鸥却不肯走:“妾身还有话说。”
    我也不知道是给她气的,还是给她震慑了,就呆看着她。
    小鸥的大眼睛里浮起水光,俏丽的脸面带着几分娇艳,倒真有点像我。只听见她道:“陛下,我家大人,人人都说是他无所不有,富贵无敌,其实他是很寂寞的。他晚上常常睡不着,也不点灯,就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有的事情大人也不会喜欢妾身说出来,只有一件,我家大人都二十七岁了,还没有一个孩子。说起大人的美名,早就天下皆知。这样的人没有子嗣,怎不叫人抱憾?以前,总还有些……可自从过了一个
    七夕,这一年多大人每夜独宿。在宫里陪伴着陛下,到了夜深,我们还要提着灯笼等待大人回来。陛下,我家大人总是个男人,陛下你……”
    我打断了她:“够了,不许你再说下去。”
    小鸥笑了笑:“陛下是圣洁的,自然听不得这些话,妾身是个俗人,能想着的就是这些俗事。”
    我张大眼睛,也笑了笑:“好,你很好。不过,如果你要激怒朕,这些话可还不够。你是太尉家里的人,朕不会拿你怎么样。不过,朕告诉你两件事。首先,朕平生还没有和人家争过什么男人。第二,所有的事,都不会像十来岁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小姑娘想得那么简单!”
    小鸥愤懑地咬住嘴唇。我一振袖,丢下她,离开御书房。齐洁等人也大概能猜出端倪,看我脸色发青,大气都不敢出。
    我越想那个小鸥,越不成体统。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如她那样顶撞过我。可是,她说的话,确实如刀子一样,粉碎了我心里的某些东西。
    我在御花园踱步,直到天色已晚,才返回东宫,心里记挂起竹珈来。我自己才是最宠爱他的,今天仅仅因为小事,就不许他吃饭,是我鲁莽了。我走到竹珈居住的地方,心里已经八九分后悔。这几天来我的脑子乱得一团糟,处事也没有分寸。
    可还没有走进门,却听到了竹珈哭泣着说话。他极少哭,我顿时心疼起来。
    灯下,竹珈被一个男人抱着,抽噎着。那个身影,除了华鉴容,不会有第二个。我看了华鉴容,马上不自在,还好他们都没有立刻发现我。
    可是,竹珈对着正抚慰着他的华鉴容说的话,却使得我的心疼痛到冰凉。
    因为,孩子说:“我要爹爹。我想我的爹爹。”
    瞬间,华鉴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空洞的伤痛。他抱紧竹珈,眼睛看到了我,那种空洞的伤痛就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悲哀。
    我咬着嘴唇站着,觉得贵为皇帝,还是有无法融入的时刻,比如,面前的男人和孩子,我根本不该去加入。
    可是,华鉴容已经向我伸出了手来。他温言安慰竹珈,声音清亮:“好了,好了。你爹爹就留下了你来陪伴母亲了……我们都想他。但是,竹珈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了,要代替你爹爹守护母亲,他知道了,才会高兴吧。”
    慢慢地,竹珈不再哭了。我摸了摸竹珈的头发,他抬起头来看我,眼睛红红的,模样滑稽。原本那个仙童一样的孩子,此刻变得和普通人家的男孩没有什么不同。也许他少点仙气,未必不是好事。
    我叹了口气,问道:“宝贝,饿坏了吗?”
    竹珈摇摇头,看着我,蓓蕾似的嘴嚅动着,怯生生地来拉住我的手。
    我俯身抱住竹珈:“普通人家的孩子,连肉食都难以吃到。竹珈是太子,千千万万的男孩子都得学竹珈的样子。所以,我才不愿意你挑食。只是,今天是母亲性急了。我也没有吃饭,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竹珈脸上泛红,他的小手捏着我的指头,凉丝丝的。他低声认错:“母亲,我错了。求母亲不要给我吃饭,让我记住。”
    我看着竹珈,鉴容在一旁说:“这也不好,母子连心。如果太子不吃,你的母亲也吃不下呢。”
    我盯着竹珈的眼睛,点点头,微笑着说道:“和我一起吃甜羹,好不好?竹珈流了那么多眼泪,一定要喝许多的甜羹,这样才能把水灵灵的脸蛋补回来。”
    我扫了一眼华鉴容,觉得两个人之间如今好像透明了一样。还好有竹珈,我才可以面对他。华鉴容的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焦灼。我猜是为了小鸥的事。趁着孩子没有注意,我小声道:“我已经不生气了,你也别放心里去。”
    华鉴容一愣,会过意来,才对我一笑。虽说和我有了默契,但是三个人用膳的时间,我们两个大人都注视着竹珈,几乎只同竹珈说话。好像有竹珈的存在,才让我们暂时可以避风。
    但竹珈总要睡觉的,于是我们两个,终于拖着步子往我的居所走。最近内侍们又生出了一种敏感,见了我们,就躲起来。可笑的是,看似没有“别人”的东宫,只要我喊一声,每个寂静的角落里都会冒出人来。
    从竹珈的住处到我的居所,要经过一条回廊。即使装饰有明珰翠玉,这古旧的走廊里面还是阴气沉沉。好像有着不知名的鬼怪,恶作剧般地在烛光下面拉长影子,把你引向黑暗的尽头。春夜里,一阵大风吹过,附近的几处烛火霎时熄灭,白色的羽纱无力地飘动。
    华鉴容爆发似的把我拉了过去,月色里,我被他卷到了白色的帐幔里面,他用力地吻着我。这里是过道,东宫的男女内侍走出走进。所以,我格外吃惊。
    “这里……不好……”我借着他和我接吻的间隙说。
    “我……等不及……就是现在,现在。”华鉴容喃喃地说,一边拥抱着我,一边把手伸进我的衣服,滑到我的背部。
    鉴容的衣袖里面,似乎都散溢着馥郁的芳香。他的嘴里,也是好闻的气味。那种青春鼎盛的味道,像是夏天的热风,使我从膝盖到大腿,都起了一种不知名的震颤。
    我并不想拒绝他,如果此刻灯火亮起来,提到下午的事件,不论是我,还是他,总会尴尬的。可是,就这样紧密地抱着,如偷情的少男少女般狂吻,倒是产生了奇特的魔力。混沌中,华鉴容包裹着的妖娆魅力打开了。他的眼睛,舌尖,手臂,无一不迸射出魔影。
    鉴容终于放开了我,我们走出帐幔,四周静悄悄的,可迈了几步,刚才熄灭的蜡烛就都点上了。我对于内侍们的“得体”,忽然笑了出来。想必此刻自己的脸是红着的,我看了看华鉴容,他表面虽若无其事,但他修长的脖子,却如喝醉了一样泛着葡萄玉液的红光。
    鉴容深深地吸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腕,声音更加透明且洪亮:“等着我,等我回来……”他的拇指按压住我的脉搏,我的心跳更加厉害了。
    到了我的寝宫面前,我们停下了。鉴容的眼睛亮闪闪的,笑了:“我一直……怕你不高兴呢。既然你情绪好了,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等着我,等我回来。”他重复了那句话,指头离开我的手腕,游戏般地跳到我的鼻尖。
    我看着鉴容离去,但他的那种“魔影”却还存在。晚上,躺在床上,只觉得他的影子化成了无数的眼睛,在天地之间看着我。我半解开白衣,让肩膀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才抵御住不知名的诱惑。倘若我和他是正式的夫妇,也许诱惑还没有那么强烈。他是故意的吗?一定是。但我真的没有一点羞恼。
    华鉴容走后,朝廷里还是对行刺的事件议论纷纷。蒋源没有审出头绪时,周远薰苏醒了……
    我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刚才进入院子的时候,樱花正在开放。绚丽的花瓣,也许如少年的美丽一样,是虚幻的。周远薰的脸色很红,好像他不过是一个象牙制成的物体,中间有着烈火燃烧。齐洁不时地给他擦去伤口附近的汗水。周远薰任由她摆布,深陷的眼睛看着我,始终没有开口。
    我问远薰:“还是很痛?”
    他摇头,但眉头皱得可怜。他已经不能算一个小孩了,可我见到了他,母性便自然地被他激发出来。
    我对齐洁使个眼色,拿过她手里的丝帛。在水盆里面浸了一把,水面上立刻出现了淡淡的血色。
    我靠近周远薰,小心地用丝帛贴近他的胸口摩挲着,道:“忍着点吧。”
    于是他一点呻吟也没有了,他的眼睛好像在看海市蜃楼,里面充满了少年的痴迷、温柔和抑郁,使我还是停下了手。
    我本来想要问他一些话,但最后却只是说:“远薰,那天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是想和你说个故事的。”
    远薰的嘴角一动,勉强地微笑,嗓音沙哑:“陛下,臣活过来了。难得陛下有空和臣在一起,现在请说吧。”他说话的时候,许是牵动了伤口,肌肉神经质地抖动着,眉毛也是,更加像一个精致的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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