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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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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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容对我只是笑,忽然低下头,温柔绵长地吻我,灼热的气息让我熏熏如醉。
    鉴容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床榻之上。灯火里,他的明亮双眼一直注视我的瞳仁。
    下一刻,鉴容跪在我的脚下。
    “容?”我惊呼。
    “阿福,我有个秘密。虽然情有可原,但我没办法对你隐瞒下去。而且川军到来乱党崩溃指日可待。我更不需要隐瞒了。”
    鉴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匣。我打开一看,内里是一卷明黄色帛书。我是皇帝,自然知道是什么。我大为骇然,却不动手没有取出来,问道:“这是先帝密旨?”
    “是。”
    我望着鉴容:“我不看。既然给你的,我为什么要看?”
    鉴容固执地叫我:“阿福,阿福……”
    我盯着他:“我永远不会看。容,你是我的爱人,我孩子的父亲。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告诉我!”
    鉴容笔直跪着,沉默。
    我感觉缥缈的夜色也潜入我们之中。
    这时鉴容说道:“你也知道,先帝在北伐的途中曾经召见过我和宋舟。那一日,我入了帐子,舅舅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鉴容,你并不怨恨我们,是吗?'我回答,'是不恨。'舅舅说,'但是神慧的母后不相信。你母亲死后,朕在秋荻身边守夜。她反复就是一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说帐子后面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你的母亲,朕的妹妹。'我没成想舅舅把话挑明。阿福,你我共处昭阳殿。你还是懵懂女童的时候,我已经是少年了。母亲的死,我早已猜得七八分。但我爱你,我从来不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于是我回答舅舅,'舅母是病重糊涂了。不过今天神慧有了合适之人照料……问鉴容一万次,鉴容还是无怨。'舅舅笑笑道,'你母亲临死的时候说,请让我的鉴容离开昭阳殿,而且皇后心病如此。朕为死者念,为生者计,都不能选你为神慧的丈夫。但朕此刻还是后悔了,朕何必又把天下第一豪族王氏拖进这盘棋呢?'我听了,呈言道,'舅舅,王览不会有不轨之心。'舅舅叹息道,'朕自知此去必定不会回来。神慧年幼,王览虽好,朕对他也不能全然放心。近支亲贵中朕最信任你,而你最爱神慧。所以朕赐你一旨,如果将来王氏图谋江山,神慧下落不明,你可以持朕手令指挥天下兵马。皇室孤弱,男女继承权相等。若我儿神慧实在不能担负重任,你平息叛乱后可以取而代之。'
    “他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我再三推却,几乎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舅舅只以一句话结束,他说,'你还是逃不开昭阳殿了。不管有没有那个万一,我给你的旨意都不会让你幸福。好事倒可以推,这种苦差事,舍你取谁?'于是这道密旨陪伴了我十五年。我只希望永远不要用它……”
    鉴容的话停止了,我心里波涛起伏,父亲真是捉摸不透。就算对王览,父亲也有所防备。那么我呢?父亲早就预料到我不适合当皇帝吗?前几天如果鉴容利用了这个旨意,那么他几乎可以夺取我的皇位了吗?如果鉴容有野心,他只要伸手就可以够到,但他没有。鉴容退守扬州,忍受诬蔑,甚至川军,也只是因为我的出现才给他一臂之力。
    我把鉴容拉到床上,无声无息,在他怀里蜷伏如猫。我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有寻求身体的接触。鉴容的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我始终不明白舅舅的用意。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他知道我没有你,也就没有了一切。所以才会用这个来戒备王家,保护你我。”
    我问:“览临终前,你没有将此事告诉他?”
    鉴容语声辛酸:“他只是托我尽力照顾你们母子,即使有所揣测他也不会点明。但我记得他对我说了一句……”
    “什么?”
    鉴容抚摸我的头发:“览说,皇家没有完全的信任,但你要无愧于自己的心,忠诚于自己的爱。”
    良宵苦短,天光向来是不速之客。大军出发之前,鉴容贴着我的腹部,对未出世的婴孩柔声诉语:“乖乖听话,等爹爹这次回来,竹珈哥哥脱险,我们一家人以后就不分开了。”
    三天以后,川军与鉴容军队在建康城外决战。我身处新亭的大营,夜里远眺,千万盏灯火在远处闪亮,山峰突兀嶙峋,正如战事凌厉。
    蒋源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的家人也在建康。但在我面前,这个年轻人没有露出半分忧色。我想到十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就了解了王览为什么在一群知县中唯独重视他。我的男人:鉴容、览,是我父母的选择;蒋源、张石峻、王榕、庞颢等人,也都是我的男人们提拔的。而我自己重用的人,此刻正与我为敌。人生真是讽刺。
    “水战,陆战都在进行中吧。”我喃喃道。
    “是。陆战基本上已经胜利在望。但水战柳昙自己监战,所以太尉大人一时无法拿下。”蒋源从容地说道。
    柳昙擅长水战,当年他跟着吴王平定南越的起义,一战成名。
    新亭虽然离建康很近,但那里发生的杀戮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而我则是与世隔绝的。
    第二天上午,王榕亲自回来报信。我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是好消息。
    “陛下,上午我军正与柳昙军队激战难舍难分之际。对方突然鸣金收兵,只不过一刻犹豫,就兵败如山,事后柳昙的部将等人带来了柳昙的人头。太尉已经答应赦免他们了。”
    我振袖而起,我的竹珈!如今城破在即,我要我的儿子。
    我问王榕:“怎样保证太子安全?”
    王榕皱眉道:“王琪父子此时肯定乱了阵脚。方才得到探子回报,说宫城里发生了变故……大约有人关闭了东宫。”
    “是谁?”我马上想到杨卫辰与宋彦,一定是这两个人。他们怎样躲藏在宫中呢,才到现在做这件惊天动地的事?
    我毫不犹豫地对王榕说道:“朕愿意赦免城内乱党,只要顺利开门,朕君无戏言。你命令四千士卒,到建康四周齐声呐喊,务必让城内知道朕的口谕。”
    王榕急速上马离去。我转向蒋源点头道:“我们向建康进发吧……”
    半天以后,我重新看到了满目疮痍的首都。王珏站在城门口迎接我,他在焦黑的狼烟中,表情淡定而伤感:“陛下,臣代表王家投降了。”王琪留下王珏,等于留了退路,这定然是他早就打算的。但目睹家族的没落,傲然如王珏自然不会为他们请求我垂怜。只是王珏此后也心灰意懒,不会再问世事了。
    流苏几乎是跑过去当众抱住了王珏,我不愿意打搅这对爱侣。蒋源悄悄问我:“大逆不道怎可真的赦免?”
    我回答:“太子总是王家根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氏除却王珏,其他人一律流放广州。他们的子孙五十年内不得回京。”
    我一心盼着见到竹珈,等到见了他,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韦娘在旁呜咽着。
    竹珈也没有说话,他伸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
    “竹珈每天都想着娘。”他说完咬住唇。就因为我说过他不该哭,所以他红了眼圈,眼角噙满泪花,却不会哭。
    我对竹珈道:“我也想你,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回头问侍从们,“鉴容呢?”
    他们面面相觑。韦娘上前告诉我:“他可能太累了,方才入了昭阳殿就昏倒了。”
    “有没有请太医?”
    “陛下别着急,老太医正在医治。可是陛下,这时宋彦他们躲在何处?就是太
    医院的药材库里面……”
    我没有听韦娘说完,急忙走向寝宫,迎头碰见了老太医史玉。昔日鹤发童颜的老人,如今是满脸的悲怆。
    “怎么了,不好么?”我问。没有品尝到团聚的欢悦,还有什么在等着我呢?
    老太医慢慢说道:“太尉月前受伤,怎么延误到现在才治疗?老臣无能。太尉大人的症状已经加深,恐怕三年以内……”
    我躲到了韦娘的后面,我不要听……不要……
    可史玉还是继续说完:“三年以内,太尉就会失明。”
    我跌坐在石阶旁。这就是胜利的代价?他的头痛并不是普通的病。为什么,为什么不治?
    我愤然道:“去,谁是随军太医?立刻叫来!”我自己的眼睛也模糊了。
    “陛下息怒。”史玉说。
    我不能息怒,鉴容的眼睛,他这样的男人,怎可以没有眼睛?那和雄鹰折断翅膀有什么两样?
    忽然,韦娘拍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果真如此……”
    她抱住我,轻声道:“陛下,恐怕不可以怪随军的太医。当年陛下难产昏迷的时候,鉴容请求我和他一起到佛堂祈祷。他在我面前哭了,说大概是因为他的轻率触怒了神灵,所以当时他在神佛面前发下一个誓言……”
    我猛然回头,仔细地看着韦娘,韦娘也怔怔看着我,眼中凄楚刻骨。她闭上眼睛:“鉴容说,如果神佛保佑我的神慧,所有的报应我一人承担。我华鉴容,终身不再用药。”
    所有的疑团终于解开,这就是为什么过去几年华鉴容感染风寒总是好得很慢、为什么华鉴容会头痛、为什么前几天华鉴容回答我看过大夫。华鉴容没骗我,他的确给太医看过,但他没有服药。这一次,他的威望太高,权利太大。他知道只有这样,才可以从这权力的漩涡中脱身,才可以选择与我相守。
    我冲进屋里,华鉴容醒了。他对我微笑,微妙的笑容。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璀璨如星河,吸附着寰宇的魂魄。
    我打了他一记耳光。
    我哭了:“笨蛋,金鱼,你这个笨蛋。”
    他把我拉进怀抱:“这最好了。三年,我可以交代朝政,可以看到我的孩子,还有……”他明媚地笑着,像世界上最美的芍药绽放在阳光之地,“我会永远记住年轻时候的阿福。在我心里,你不会老了……”
    昭阳殿里,我们长大了。因为他的爱,我不会孤独。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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