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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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全)-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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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宿舍里,顾惜朝坐在桌前,翻过这最后的这一页日期,怔了很久,继而用力地将剩下的半本台历撕了个粉碎。
已经不再需要了。一切都不用继续。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安排好了离开学校后的一切,但隐隐中总有些什么未了的牵念,一再阻滞他离去的脚步。
几天来看着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无论是站台上泪眼滂沱的挥手,还是校门口依依难舍的回眸,经历太多,反渐已淡漠成一个缝合细密的伤口,要等到许多年后才会蓦然惊觉内里隐忍的微疼。

到底还在等什么呢?顾惜朝问自己,摇头苦笑。有些答案一早知晓,只是不愿面对。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明天,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收拾停当的行李整齐地码在床前,除了他和戚少商那张未来得及收拾的床铺,宿舍里只剩下漆锈班驳的床拦和几张新结的蛛网。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总有一天会走得干干净净,就和来时一样。
捧起桌上并排而列的两只水杯,牢牢贴紧在自己的胸膛,不锈钢的冰凉触感渗透进毛孔,如大暑天里忽起的一场风雪肆虐。
呵,他无声地勾起唇角:这两个杯子,果然分不太清楚谁是谁的呢。

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顾惜朝像从梦中惊醒,默默地走到床沿,曲膝坐在下铺,拥起那尚且留存着另一个人气息的被褥,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然后,他和衣躺下,仰头望向那块黝黑的床板,想像着曾经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一个人同样在这个位置逡巡过的目光。

他给过他多少年?会记得他多少年?是四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他并不确定,而他给他的,却极有可能是一生。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沉默而执着的孩子,从来没想过要什么人的什么承诺,他不相信承诺。
没有什么能够永远,他想他已经揭穿了这个诺言,或是谎言。
宁可,用力想念,然后,尽数遗忘。

没有开灯。
顾惜朝静静地平躺在戚少商的床上。
六月十五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泄了满满一地,白得那么灿眼,那么寂寞。


●(6)、
那阵惊天动地的捶门声响彻楼道的时候,顾惜朝还以为是半夜忽起的雷暴。
惊弓般弹了起来,他迟疑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地告诉自己,这敲门声真真切切就在耳边。
一、二、三……到门边一共六步,他一步比一步走得慢,心里打鼓似的咚咚擂着,和敲门声响在一处。

门拉开。
门外的人没有半刻迟疑和半句言语,甚至连看都不曾细看,就已把门内的人重重地箍进怀里。
门在身后重重的合上。沉重急促的呼吸交杂着,瞬间升温的火热躯体贴和着,用力嵌实的手臂疼痛着,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清晰可闻。

身体远比灵魂勇敢,本能地率先冲破了藩篱。
戚少商滚烫的唇轰然落了下来,疾风暴雨般坠落在顾惜朝的脸庞上、额头上、颈窝上。
白花花的月光中,他的眼睛亮得可怕。
眼睫,鼻梁,最后是嘴唇——他无声地、疯狂暴烈地吻着他,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顾惜朝一动不动地微阖着眼睛,任由这人以行凶者的姿态揉碎自己的身体——他仍依稀认定这不过是一场梦境。

没有太多的周折,戚少商几乎是不加考虑地把他抱了起来,直接放到了床上,那里还余留着他刚才躺过的淡淡体温。
他重重地压在他身上,撕开他的领口,啃咬他细致的锁骨,沉默地进入他,索要和探寻,无休无止。紊乱的喘息声火焰般熊熊燃烧。

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发生,毫无半点阻滞,仿佛对于彼此的身体,他们都早已熟稔了千万年。
整个过程中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静谧的黑暗中,他们耳中只有欲望结合处的糜摩声、合着压抑的呻吟、以及间或的低吼,像两只互相撕扯的受伤的兽。
这一夜,巡楼的宿舍管理员却注意到,213室里床架的吱哑摇动声响了很久,很久,几乎彻夜。

在把中国移动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个遍之后,戚少商把头埋在顾惜朝颈边,有点委屈,更多的是庆幸:“好在没等飞机票,连夜坐火车赶回来找你。本来还指望给个惊喜你,妈的差点给我自己一噩耗!”
有些话他没全说,在北京的这十天,他几乎是被软禁似的“看管”起来,被切断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一家子人软的硬的什么招儿都施遍了,死活要把他留在北京,要不是死党赫连小妖帮他的忙,他插翅也飞不回广州来。
“我要是真的走了呢。”顾惜朝眸子里迷离闪烁着,低喃。
“那我就去找你啊!”戚少商一个挺身撑了起来,鼻尖对上鼻尖,认真地看着他:“我会一直找一直找,怎么着都要把你找到为止。”

“疯子——”顾惜朝的声音明显地哽了一哽。
戚少商一把将他揽实,“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坏坏地笑起来:“嘿,我说,现在这疯子可是你的人了,你可得对我负责任,不能始乱终弃啊。”
顾惜朝低头想了一下,问他:“还走么?”
“既然回来了,还走什么呀!”戚少商夸张地眨了眨眼睛:“我就是来投奔你的,就咱俩一块腻一辈子啦。”
“别贫,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不是开玩笑啊。”戚少商撅起嘴,无辜地扑扇着漆黑的大眼睛。

顾惜朝没接他的话茬,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饿不饿?我觉得好饿!”
“我的祖宗,能不饿么,我这可都剧烈体力运动一晚上了!”戚少商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顾惜朝一把拧住他的耳朵,脸上一红:“滚起来找食去!”
“你想吃什么?”戚少商吞了啖口水,折腾了一宿,确实饿了。

戚少商一片一片地把牛肉全夹到对面的碗里,又细心地帮顾惜朝把芫荽都挑干净,然后才开始狼吞虎咽地消灭自己那份拉面。
顾惜朝举着筷子,眼睛里有些发热,顿了顿才嗔他:“刚才干吗当别人面知音知音的叫,那么酸!”
“可咱们这会也不算兄弟了啊,这么着总比叫老婆含蓄多啦。”戚少商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趁没人看见,迅速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勾。
“靠!”顾惜朝霎时竖起眉毛烧红了脸。

回去的时候,戚少商乐滋滋地哼着小曲迈着小碎步,一手勾着那人的肩膀,一手夹着根不知该算是“事后烟”还是“饭后烟”的三五,自自然然地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一路上顾惜朝都低着头,好像在思忖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到宿舍后他做出了决定,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银晃晃的钥匙,往戚少商脑门上一敲:“拿去,自己配一条。”
“这什么呀……哟,难不成——”戚少商猛然想起很久前顾惜朝就开始留意收集的一些单身公寓的楼盘广告,和他多年来一直不肯轻易使用的奖学金和兼职收入,不由瞪大了眼睛。
“还在供。”顾惜朝淡淡地。
戚少商简直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拢了:“哥哥我实在无以为报,看来也只有以身相许了!”
忍不住伸头吻向顾惜朝柔软的嘴唇,却被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住,换来一声龇牙咧嘴的怪叫。
四年大学生活的终结,终因这姗姗来迟的回归和这一声怪叫,而含上了美满的大团圆意味。

顾惜朝供的公寓在环市东路旁的横街一个较为僻静的所在,离他上班的报社不远。
小小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上面温婉静美的少妇对着他们宽和地微笑。
“这是我母亲。”顾惜朝眼中荡漾着水雾,告诉戚少商:“我发过誓,一定要给她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他从小没有对父亲的记忆,印象中只有和母亲一次又一次不停的搬家,但不管任何一处,都不能令他产生归宿感。
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冷眼看待他母亲,别的孩子如何恶毒地嘲笑他是“妓女的儿子”,他都认定自己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干净最美好的女人,并且也早早学会了用隐忍的沉默和有力的拳头去应对周围的一切。

母亲去世后,他便一直渴望有一个真正的家,里面有温暖的灯光,格子桌布,素白的床单,柔软的靠枕,以及深爱自己且自己深爱的人。
很简单。爱,和被爱。
所幸,现在这一切看起来都已经触手在怀:每天清晨自身后牢牢环抱的手臂,强烈的男子气息,洗手间里挂在一起的白毛巾,都每每令他有怅然不置信的惊叹。

两人的“同居”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俗世男女,现实中物质永远是一切的基础。戚少商不得不崇拜顾惜朝,柴米油盐的琐碎到了他那里,总能化腐朽为神奇,让尘埃遍布的生活日日簇然如新。
比如房间里永远洁净如新的摆设,玻璃瓶里怒放的百合,以及饭桌上那道色香味俱全的“杜鹃醉鱼”。

似水流年,如跌落的花瓣打着旋儿在生活的尘嚣里远去。
等到顾惜朝慢慢熟悉和适应了新闻界的种种灰暗内幕和潜规则,他发现当年的梦想早已离自己很远很远。
能者多劳,他才华出众,所以工作量也成正比,需要马不停蹄地跑现场,彻夜不眠地赶稿件,在把守森严的会场外嚣张的推搡下碰壁,以及陪肠肥脑满的“成功人士”做文字游戏。
尖锐的社会评论远不如歌功颂德和粉饰太平受落,重头版面上出自自己的每一个字和图片下却照例只能署上主任的大名。

哪有什么是真实的,人们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可能都是类似真相的假象——
新闻报道如是,生活如是,人心亦如是。
岁月终会磨平我们的痴心妄想,所谓年少,所谓轻狂,所谓热情和梦想,终将淡漠为午夜梦回时一道心底的叹息——每个人,都一样。

足足半年,戚少商过得都很不如意。
连着换了几份工作,一份比一份更让他难耐。
从小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他,完全无法适应瑟缩在别人的指挥下闷头苦干的状况,理想与现实差距太远,一个天,一个地。

戚妈妈实在心疼宝贝儿子,偷着瞒着打破僵局,汇来数额不少的钱,戚少商干脆辞了工作,拿去开了个小外贸公司,自己给自己当老板。
偏偏打小嚣张狂放傲慢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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