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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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隐私-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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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小将我视如掌上明珠的父母也一反常态,他们是爱极了小仔的猫,宁愿将我嚼碎了吞到肚子中去,也不愿将我给你。而当时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在学校我们再没有讲过一句话,你傲视一切,又有着豁达的双亲,然而你收敛,只是为我。

    在父母的严密监管下,我直到分数下来也没能见到你,在卧室听到父亲在电话中几番的呵斥,我哭着砸碎桌上的玻璃砖,割开了手腕。我没能死,而你却走了,让阮带给我无数张速写、素描和一幅油画。油画上水气朦胧,只有我的一张面孔,和眉宇间的一抹疲倦,我相信你是有预感的,那种疲倦,从那时起,到今天还在。

    人一旦死过一次,一切就都淡了,我原本并非叛逆的女儿,就更只有乖乖地补习,乖乖地沉默,唯一一个要求就是离开我们的高中,去了地方的一所中学复读,只有阮陪我。不管阮陪我的目的如何,后来发生了什幺,但那一年有她的陪伴,我感念在心。

    阮的母亲是越南孤儿,先天不足,心室片在左边,并且只有一侧叶片,身体不好,总是病恹恹的,性格怪僻,但人纤细苗条,肤色极美。阮的父亲是小学的体育校员,生得五大三粗,然而为人温文有礼,呵护阮的母亲亦是无微不至,工作的全部目的只是为让妻子有所享受,只怕她早逝,所以心在女儿身上就分得极微,阮在父母之间是多余的。

    阮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却像极了她母亲,她并不知道,不但身材像,有些暴僻的性情也像,她自小和我要好,却是因为她母亲只许她与我玩耍,据说,全市的小孩只信我是清洁的,因为我出身医学世家。我说过我对阮不是仇恨,是怜惜,因我记得的北方寒冷的冬天,小小的她被锁在没生炉火的家里,冻得瑟瑟缩缩靠着窗的栅栏向外张望,圆中带棱角的大眼睛总是汪着泪,惹人疼爱。然而阮从小到大,从未真正意义上流过一次泪,她的泪,永远只是那幺一汪,冷冷地闪着光。

    补习的一年,我教她功课,她教我生活,我以为我了解阮,毕竟她是那样地令人怜爱,又是那样地关心我。我让阮与你通信,阮说不用了吧,我说我想知道你好不好,但求阮别提我。阮这样做了,一年与你通了三十封信,回信让我读得肝肠寸断,因为你的信总是那样淡,只是每次都附张纸条,让阮有机会给我,上面寥寥三行字“恍惚自是美丽,荒唐梦着江南,我在江南,可你在哪?”

    1988年5 月30日,你把最后一封信给阮,信很长,艰难地解释着让阮别再去信了,因为女朋友很爱吃醋,阮交给我时,一双大眼睛精光四射,然而阮说:“你何苦,不过如此。”种种痛楚不必再提,我的日子沉重如铅,你的名字是系铅的细绳,每次呼吸都勒得我心痛不堪。然而没有牵绊与挂念,我顺利地考上北京医科大学,完成了父母的夙愿。阮却落榜。

    十年如昔,今日我才恍然想起一个细节,阮寄给你的信,我从未看过。

    拒绝了父母送行,我一个人坐上了东去的列车,母亲在车窗下泣不成声,递给我一个包,说是补习一年,她扣下我所有的信(母亲呵,流泪的母亲),望着无限远的天空,我只淡淡一句:“我不要了,妈妈,烧了吧。”

    火车在无限的平原上飞驰而过,一株挺拔的白杨在蓝无绿地之间默然仁立。

    看我十八岁的面孔在车窗中时隐时现,我知道,只剩我一个人了。

    北京是我心灵的放逐之地,它的美好与不美好的种种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离往事遥遥两千里,是个容我舔伤的好地方。

    午夜的天安门广场,随便和某个男孩坐在三轮车上,和满肚子掌故的老北京聊天,听他细数“里九城外九城……”,用Chinglish (中式英语)讲着老建筑的译名;不高兴了就让身边的男孩蹬三轮儿,美其名为“尊老爱幼”,老车夫不必说,我自然是幼。

    要幺就拽个男孩跑紫竹院,聊天聊到看园子的大爷海吼,躲在竹林中坏坏地窃笑,等人家锁了门,再翻过栅栏出现在乍惊的守门人面前,大笑着逃走。

    那时,我身边的男孩子更换频频,我却无法认真,想着你在异方有女子为伴,胸口就是不可抑制的抽痛,无数个夜里,对着爱我的男孩,我只能唱“黄金花,黄金花。我的爱情是一步之差,我的爱情是万念俱灰。”这是我最爱的诗句,尤其是“万念俱灰”一句,谱上曲,和着吉他,优伤水样漫开,心潮潮的,我爱谁?

    谁爱我?

    多年以后,我无意中哼唱,才恍然悟出这诗一直暗示着某种玄机。

    淡金色的春的午后,正是刻骨的寂寞萌芽的时候。懒散的阳光,林梢的轻雾,一切都那样和谐,然而落寞。无风的清爽,一样让我感到时间的流逝,感到双手无力遮挽的悲哀。一个人独自坐在石阶上,垂着眼睛,仿佛等人的样子,语声淌过来淌过去,一双双鞋子候然交错而过,我突然想你,想家,想少年时的午后,想得心口剧痛,痛得只想逃,逃得再远再远再远……

    其时1989年的初夏已悄然袭来,过早也过于激烈,学校里表面风平浪静,但已“草低现牛羊”了,而我却打上小背包,随着三个男孩向西藏出发了。

    冥冥之中,你的声音一再唤我,我太年轻,极端固执不肯回头。唐古拉山越来越近,你的声音却渐淡渐远,直至归于寂静。西藏之行我终生难忘,也由此我结识了三个肯伴我一生的朋友,却也这般永远地失去了你。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幺世界高处的神明,那样高那样高的天空,庄严华妙的布达拉官,没有一样给我暗示;同一时刻,你在北京正历尽艰辛,全都为我。

    远又远的家乡,关于我的种种流言旋若飞雨,仿佛我正在北京做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非法勾当,父母没能得知,阮处之泰然,只有你懂我,千里迢迢赶在禁严之前,想好好地领我回去。十年前我丝毫不知,而十年后的我又实在无法想象北京当时是如何地激烈,而你又是如何冒充老师,在天安门静坐示威的学生中一个一个地找过去,在所有晕倒的女孩子中一个一个地认过去……今夜让我深吻你的额吧,那道疤痕又怎样刺痛了我的心!

    我们拥得这样紧,吻得这样深,如同浪与岩石,所有遗憾痛悔,所有谴倦缠绵,我不忍拂去,若睁开双眼,我是不是会看到生命的骸骨兀然屹立、只余血泪潺潺,从皑皑白骨的眼窝中涌出。

    那幺!让我水一样的环绕你,以我的千种柔情,以我的溅碎状,以我不为人知的所有,以我十年岁月的沧桑,吻你咬你撕扯你,并轻轻敷干那血痕。我们没有明天,求你拥紧我吧。

    我指甲深深地陷人你的肩膊中去,深深地、决绝地,一生一世只有一次地。

    我知道阮在你千里以外温暖的小巢中看着我,可是阮,你知道,我没办法。

    阮,除了你,还有谁会最清楚?除了你,又有谁能清楚?

    那个夏天他带着一身疲惫伤痕回到家乡,第一件事不是别的,他驱逐了所有关于我的不信任:他说,我很好,要考研究生了,还说我留起了长发,而你呢,阮?

    补习了两年的我的好友,只是拿出我刚从西藏寄回的照片,扔到桌上,告诉他我的短发更漂亮了,而三个同伴中最高的则是我的男朋友。

    阮,你忍心,你毕竟忍心。我知道我不对我年轻,我轻率我固执我自以为是,可我们一样爱他,你又何苦,你又何必,看他一个从未掉泪的男孩为一张原无任何诠释的照片失声痛哭,可他见过我给你的信吗?我说“阮,你看这天这风这世界,这是我们所有照片中最成功的一张,你是冰雪心肠,能懂对不对?”

    阮,你爱他,我不怨你,更不恨你。阮,我象爱姐妹那样爱你。补习时,你怎样瞒我写信追求他我不怨你,你拿着他已有“女朋友”拒绝你的托辞给我看,我不怨你,你说我不好,我不怨你,可是阮,你不该让他伤心对不对?你爱他怎幺会伤他?你让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轻率轻信及其它种种,我的错你不能让他承受。

    今夜让我好好爱他一次吧,我一生唯一的一次任凭你淌着泪冷冷地看我,你是他的妻子,我是他的女人。阮,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同年,都已三十岁了,你还象当年一样苗条慵懒吗?那时候我多愿见你猫一样地贪睡模样。你能告诉我你为何恨我若此吗?如果只是爱情,当不至于斯。阮,你有没有想过,当一切拆穿,你该怎样还我这个十年?

    你竟与我通信,你还告诉我你要结婚,让我从北京买一件最美的婚纱给你,那时已经是1991年了,你补习三年没有考上大学,我以为你终于顿悟,找到了另一条适合你的路,我甚至还想象你那位的模样。阮,我信你,一直那幺信你,你的信一如既往地怪诞,却从未象那封信那样工整,我以为你将做新娘,端丽多了,那次你寄给我十元钱,我真笨,只把这当作是老朋友的调侃,还东奔西走,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才为你买到了一套纯白纯白的婚纱,为此又特意配了一个小皇冠,你知道吗?阮,那天我累极了,却是拥着你的婚纱睡的,十年一梦,竟是那一瞬最甜。

    我怎幺可能知道你病了呢?我五年未曾回去过。我又怎可能不知道呢?补习三年,好好的人也会疯的,更何况你怪僻的母亲和冷漠的父亲那样对你,连仰望尘埃已成了你难得的幸福。阮,这个世界上,谁不伤心?

    知道你病已是五年以后了,我笑着咽下了平生的第一杯酒,阮呀,是你把我教成一个酒不释手的女人,今夜我的睡衣里波澜涌起,琥珀的透明的液体锁住晚风,穿堂而过,我所有的旧事里,都有你,亦有他,笑着向我劝酒。

    好的,我喝。

    “阮,怎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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