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恨 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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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 恨 歌-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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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与党间;再一层派系与派系;芯子里,还有个人与个人的。他的一举手,一投足
都是牵一发动千钧。外人只知道李主任重要,却不知道就是这重要,把他变成了个
活靶子,人人瞄准。李主任是在舞台上做人,是政治的舞台,反复无常,明的暗的,
台上的台下的都要防。李主任是个政治的机器,上紧了发条,每时每刻都木能松的。
只有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也是皮肉做的人。
  女人是一点政治都没有,即便是勾心斗角,也是游戏式的,带着孩童气,是人
生的娱乐。女人的诡计全是从爱出发,越是挚爱,越是诡计多端。那爱又都是恒爱,
永远不变。女人还是那么不重要,给人轻松的心情,与生死沉浮无关,是人生的风
景。女人也是李主任的真爱,但爱木是李主任的人生大业,连附丽都谈不上的,有
点奢侈的意味。但因李主任有实力,便也谈得上奢侈了。李主任的正房妻子在老家,
是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另有两房妻室,一房在北平,一房在上海。而与其厮混过
的女人就木计其数了。李主任是懂得女人的美的,竞选“上海小姐”,他还是评委
之一。在他这样的年龄,不再是用眼睛去审视女人,而是以心情去体察的。当他年
轻的时候,他也迷过明眸皓齿的美人,有一句话叫作“秀色可餐”,他要的就是这
个“可餐”,是感官的满足。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也随了感官需求的日益满足,他
的要求开始变了。他要一种贴心的感受。他走过许多地方,见过各地的女人,北平
女人的美是实打实的,可却太满,没有回味的余地;上海女人的美有余味,却又虚
了,有点云里雾里,也是贴不住。由于时尚的风气,两地的女人都走向潮流化,有
点千人一面,即使有变,也是万变不离其宗,终是落入案自。入目的没有,入心的
更没有。这些年,看上去他对女人的心似乎是淡了,其实却是更严格,是有点真心
难求的苦衷。
  王琦瑶却打动了李主任的心了。他本是最不喜欢粉红这颜色,觉得女人气太重,
把娇媚全做在脸上,是露骨的风情。可王琦瑶穿上的粉红却化腐朽为神奇,是焕然
一新的面目。那粉红依然是娇媚做在脸上,却是坦白,率真,老实的风情。旗袍上
的绣花给人一针一线的感觉,仔细认真的表情。他发现他是错怪了这颜色,这颜色
是天然的女人气,风要吹,水要流的,怪就怪街上那些女人们穿坏了它,裁缝也是
帮凶,做坏了它。这原来是何等赏心悦目啊!但李主任是女人看多了,眼睛难免钦
乱,判断反倒谨慎和犹疑。虽然把花技在了王琦瑶的篮里,却也并非忘不了,加上
百事缠身,女人也缠身,更腾不出空去奉记王琦瑶。是在百货楼开业,请他参加庆
典,他随意问了声,谁来剪彩,回说还没定,也许请某女士。某女士是位电影明星,
也是投其所好,因是与李主任有一段的。李主任听了则说,不如请那三小姐呢!于
是王琦瑶便被请了来,坐在了他的身边。那粉红缎旗袍在近处看是温柔如水,解人
心意,新做的发型是年轻装老成,懂事和乖觉的。等到她问他化妆品牌子,他是由
衷地微笑起来,非但不见怪,还正中他下怀,他要的就是这个,世外人间。再见她
知错不语的样子,不由地怜从中来,暗暗做了决定。
  在女人的事情上,李主任总是当机立断,不拖延,也不迂回,直接切入正题的。
是权力使然,也是人生苦短。晚宴之后,他说用他的车送王小姐回家。王传播不知
该怎么回答,却见众人像开道似地闪开,簇拥着他们往门外走。王琦瑶看见人们恭
敬奉承的目光,虽知是孤假虎威,心里也是有点得意的,还对那李主任有了些认识。
上车时,是李主任亲自为她开门和关门,便有一种懵懂的惊喜生起。李主任上了车
坐在她身边,身材虽不高大,可那威严的姿态,却有一股令人敬畏的气势。李主任
是权力的象征,是不由分说,说一不二的意志,唯有服从和听命。李主任一路都没
说话,车窗是证了窗帘,有灯光映在帝上,一闪一闪的。王琦瑶不由猜想:李主任
在想什么呢?这半天,直到此时,王琦瑶才生出些类似希望的好奇,她想:这一天
将怎样结束呢?车在马路上滑行,白纱帘上的灯光是成串的。这个不夜城真是谜一
样的,不到时候不揭晓。什么才是时候呢?谁也不知道。王琦瑶心里是惴湍的,还
是听天由命的。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为她决定好了,想也是白想。这便是李
主任,而不是程先生了。李主任是决定一切的,而程先生则是要由别人替他决定的。
汽车到王琦瑶家,李主任才侧过头说,明晚我请王小姐便饭,不知王小姐肯不肯赏
光。虽是客套的谦词,因是李主任说的,便是有权力的谦词,是由你决定,又是不
由你决定。王琦瑶慌慌地点了头,李主任又说明晚七点来接,伸手替她开了车门。

  王琦瑶站在自家大门前,望一厂那汽车一溜烟地驶出弄堂,做梦一般。那李主
任是头一回看见,他对自己却像有千年万载的把握似的,他究竟是谁呢了王琦瑶的
世界非常小,是个女人的世界,是衣料和脂粉堆砌的.有光荣也是农锦脂粉的光荣,
是大世界上空的浮云一般的东西。程先生虽然是个男人,可由于温存的天性,也由
于要投合王琦瑶,结果也成了个女人,是王琦瑶这小世界的一个俘虏。李主任却是
大世界的人。那大世界是王琦瑶不可了解的,但她知道这小世界是由那大世界主宰
的,那大世界是基础一样,是立足之本。她慢慢地推门进屋,楼下客堂暗着,有饭
菜的油腻气,灶间倒亮了灯,是几个串门的娘姨在切切嗟嗟,说些东家的坏话。她
上楼到了自己屋里,一时睡不着,就坐着看窗外。窗外是对面人家的窗户,一臂之
遥的,虽然遮了窗帘,里头的生计也是一目了然的,没有什么意外之笔。王琦瑶想
着明天的晚上,有着些莫名的憧憬。昨天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想也想不起来
的样子。她计划着明天穿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发型。她敏感到李主任对她有意,却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有意,便也不知该往何处用。乙。但她心里总有一条顺其自然的
信念,是可以不变应万变。她知凡事不叮强求,自有定数的天理,她也知做人要努
力的道理。因此,做什么都需留三分余地,供自己回转身心。而那要做的七分,且
是悉心悉意,毫不马虎的。
  第二天,王琦瑶还是原先的发型,换一件白色滚自边的旗袍,一半家常,一半
出客的样子。妆却是化重了一些,正红的胭脂和唇膏,不致叫那素色扫兴的意思,
臂上挽一件米黄的开司米羊毛衫,不是为穿是为配色。汽车还是停在前弄,那司机
下车叩的门,不轻不重的两下,一受过规矩的模样。王琦瑶走过天井去时有些慌张,
那李主任虽是昨晚才见,这时却不知何人何故,事情总有些突如其来。她坐进汽车,
迎面看见李主任的微笑,老朋友似的了。虽还是不多话,但毕竟一次熟似一次,是
略为亲切的气氛。车走在中途,李主任低头看看她膝上的手提包,指一指上面的珠
子说:这是什么?王琦瑶老实回答说,是珠子。李主任便恍悟道:哦,是这样!王
琦瑶才知是逗她玩,便也一报还一报地点了李主任手上的戒指说:这是什么?李主
任不说话,拿过她的手,把那戒指套在了她的指头上。王琦瑶又慌了,想这玩笑开
得有点过头,话收不回,手也抽不回。幸好,那戒指空落落的套不住,李主任只得
拿回去,说,明天去买一个。说话时车已到了地方,是公园饭店。门口的人都像是
认识他的,说道:李主任来了!便往里请。进了电梯,一直上到十一层,早有人迎
候着,领进单间的雅座,靠了窗的,窗下是一片灯海。
  李主任并不问王琦瑶爱吃什么,可点的菜全是王琦瑶的喜爱,是精通女人口味
的。等待上菜时,他则随便问王琦瑶芳龄多少,读过什么几父亲在哪里谋事。王琦
瑶—一回答,心想这倒像查户口,就也反问他同样的问题。本也不指望他回答,只
是和他淘气,不料他却也认真回答了一二,还问王琦瑶有什么感想。王琦瑶倒不知
所措了,低下头去喝茶。李主任注意她片刻,然后问:愿不愿继续读书?王琦瑶抬
头说:无所谓,我不想做女博士,蒋丽莉那样的。李主任就问蒋丽莉是谁?王琦瑶
说是个同学,你不认识的。李主任说:不认识才要问呢。王琦瑶不得已说了一些,
全是琐琐碎碎,东一句西一句的,自己也说不下去,就说:和你说你也不懂的。李
主任却握住了她的手,说:如要天天说,我不就懂了?王琦瑶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脸红极了,眼睛里都有了泪,是窘出来的。李主任松开手,轻轻说了句:真是个孩
子。王琦瑶不由抬起了眼睛,李主任正看窗外,窗外是有雾的夜空,这是这城市的
至高点了。后来,菜来了,王琦瑶渐渐平静下来,回想方才的一幕,有些笑自己大
惊小怪,想她毕竟是有过阅历,还有程先生事情的锻炼,怎么也不至于是这样。便
重整旗鼓似的,找些话与李主任说。她那故作的老练,其实也是孩子气的。李主任
也不揭穿,一句句地回答。她问他每天看多少公文,还写多少公文,后又想起,那
公文都该是秘书写的,他只签个字便可,便问他一天签署多少公文。李主任拿过她
的手提包,打开来取出口红,在她手背上打个印,说,这就是他签署的一份重要公
文。
  第三天,李主任又约王琦瑶吃饭,不过约的是午饭。饭后带她去老凤祥银楼买
了一枚戒指,是实践前日的承诺。买完戒指就送她回了家。望了一溜烟而去的汽车,
王琦瑶是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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