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 (下 by 淇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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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重行行 (下 by 淇奥-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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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两个一路沉默无语地来到了侧厅。这里比较清净,方便说话。张仲允的大哥张伯让看见这个情形,心中担忧,也随后跟了过来。 

  张德洪坐下了之后,示意张伯让掩上门。 

  张仲允垂首肃立。半天却不见父亲开口。屋里一片沉寂,只有孩子们的嬉闹声远远地从庭院中传来。 

  好一会,张德洪才慢悠悠地发话道:“这次到杭州,又干什么去了啊?” 

  “回禀父亲,谈文会友,切磋学问。”张仲允恭恭敬敬地回答。 

  “哼,你现在是真有本事了。切磋学问,能切磋出一个‘越缦堂’来。”张德洪面沉如水,显然是正压制着怒气。越缦堂正是张仲允和杜灵运在杭州新建的书坊的名字。 


  张仲允心中一凛,随即还是端端正正地回答到:“是,越缦堂是孩儿和杭城的杜灵运兄合力创建的。但父亲不必担忧,越缦堂所属意书籍的种类和世德堂不同…”。 


  张仲允还没有说完,就听“啪”的一响,却是张德洪一掌拍在了桌案上,然后用手指直指着张仲允的鼻尖说:“孽子!你帮着别人来挤兑你老子,你还让我不要担心?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读书赶考,你就是这样来报答你老子的!把世德堂挤垮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不会的,父亲!”张仲允闻言抬头辩解:“世德堂主要以印制科举时文和话本小说为主,那越缦堂却是以当代鸿儒名士的诗文集传为主,兼之农桑、医药诸种低价格的日常所需类书,不会和世德堂冲撞…。” 


  “你打算得倒好!你有这样的好主意,为什么不用在世德堂,偏要跑到外人那里折腾?哼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早就多嫌着我们了。你以为有我们在眼前,你那点龌龊念头就施展不开了,你就想跑得远远儿的是不是?我劝你早歇了这份心罢。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不成?我看到哪里能趁了你的心意!” 


  张仲允一凛,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乍闻至亲之人用这么蔑视的语言来形容他的感情,还是觉得心头剧痛,一时握紧了拳头说不出话来。 

  张德洪看他脸色惨白,不发一言,口气就缓和了一点:“去,今天你就给我回城西收拾东西搬回家来。从此没有我的吩咐,再不许出去了。杭州也不要再去了。” 

  张仲允向父亲拱手到:“请父亲恕罪,这件事孩儿不能从命。” 

  “你!你!你给我跪下!”张德洪气得七窍冒烟,“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呢?也亏你念了那么多年书。难倒非要弄到身败名裂才肯罢休?你在这世上不是一个人啊。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当年张仲允中进士的消息传回家中之后,张德洪着实在人前风光了一阵子。不想当官才一年,张仲允就辞了官,而且此后行事越来越古怪。由此张德洪不但再也夸耀不起来,且整日战战兢兢地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弄得大家不好看。 


  旁边站立的张伯让看父亲真是生气了,忙上来解劝,一边催促张仲允跪下请求父亲原谅。 

  张仲允跪在了地上,却并没有服软的样子:“孩儿自问并没有做什么于心有愧的事情,不知怎么伤了父亲脸面了。” 

  “你,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说什么问心无愧么?”张德洪面现羞愤之色,“好,既然你不怕丑,我就明说了,你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在京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站不住脚了才回家来的?” 


  “父亲!”张仲允声带悲切,“孩儿早就告诉过您,湘绮是为袁大人一事抗言直辩,才遭贬斥的!朝中尽人皆知。父亲您这样无端猜测有失长者忠厚!” 

  “好,那我再问你,他罢官,你为啥也跟着辞官回来?” 

  见张仲允沉默,张德洪便接着道:“如果是因为他当年救过你,你要报恩,我也不拦你,你辞官就辞官;他生病,你说要照看他便照看。现在他生计也有着落了,身子也养好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张仲允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张德洪长叹了一口气:“回来吧。听爹的话。那条路走不通的。当爹的也是为你好。回来之后,好好娶房媳妇过日子,想三妻四妾也由你,过上一段世间就什么都忘了。” 


  张仲允听到父亲叹息,心下不忍,但还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父亲,请恕孩儿不孝。我,不能和他分开!” 

  “你!”张德洪再次震怒,站起来说:“好,你不回来,我去叫他走!他放着好好的读书人不做,却非要给人当娈童!” 

  “父亲!”张仲允霍然昂起头来说:“他不是我的娈童…”。 

  张仲允的申诉却旋即被打断。 

  “他不是你的娈童?难倒你是他的娈童不成?” 

  “不!”张仲允悲愤满腔,却百口莫辩。因为他知道根本无法解释清楚,他和他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分明是同样的东西,在自己看来是碧血丹心,在他们眼中却是恶疮浓血。只得咬牙向地上叩头咚咚有声:“我和他只是倾心相爱,还求父亲成全!” 


  “你还要求我成全?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张德洪痛心疾首,声音越来越高,到这里却突然压低了声调:“你们都是男人啊,你知道不知道?” 

  缓了一口气,又对一边的张伯让说:“什么也别说了。伯让,你去把你弟弟的东西搬回来。拿二百两银子给那罗公子,让他以后不要缠着我儿子!” 

  “父亲不可!”张仲允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您这样分明是在逼迫儿子!” 

  “我逼迫你?是我逼迫你?你做出这么龌龊的事还说我逼迫你?” 

  “如果说和一人倾心相爱是龌龊的话,那父亲也曾流连花楼,那又算什么?”张仲允心内一着急,话就说得重了点。 

  “啪!”张德洪举步上前,抬手在张仲允脸上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得张仲允一个趔趄。 

  张德洪脸色铁青,胸膛起伏不已。张伯让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劝哪个好。 

  “我也不跟你废话。现在就是两条路:其一,你赶快收拾东西回家来,咱们既往不咎;其二,从我家里滚出去,从此再别叫我看见你。”张德洪冷冷地说。 

  张仲允深深凝视了一下父亲,和一边神色惊慌的哥哥,对他们两个一揖到地,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着!”张德洪在后边发话:“你既不认我这个父亲,就不要再花我的钱。把你怀里的东西留下。” 

  张仲允一愣,旋即醒悟到是在说方才祖母给的那包金子。不由有些犹豫,因为是祖母给的,张仲允心中甚是珍惜,本来也并不打算花掉,只想留着做个念想。 

  “哼!你还想搬多少东西到外边去?人家都说生女儿是赔钱货,想不到我养儿子也是赔钱货!” 

  张仲允一听这话,顿觉热血上涌,悲愤莫名!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料却被父亲如此看轻!当下咬牙把那包金子掏出来,放在身边的几案上。然后又要转身走开。 


  “慢着!”张德洪看他丝毫不肯屈服,心中更是气恨:“你身上的衣服,脚上的新鞋新袜,是拿谁的钱做的?你要是真有骨气,也不要带出去!” 

  “父亲,天气这么冷…”,张伯让着急了,忙上来劝,却被张德洪挥手制止。 

  这次,张仲允却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外袍,棉衣,靴子,一件一件脱下来放在脚边,身上的零碎杂物,钱袋、汗巾,玉佩,路上防身用的匕首,都也放在了近旁的几案上。天气寒冷,他身上只剩下一套白棉布中衣,不一会嘴唇就冻成了青紫色,但背仍挺得笔直,坦然地望着张德洪。 


  张德洪在他目光的的直视下,不由觉得有些心虚,却也因为这心虚而感到更加气恼:“好!很好!”到此已不像是父子使气,倒像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决。 

  “你的命也是我给的,你的血肉也是我给的,”张德洪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要走,就先把你的血肉也还来!” 

  “父亲!”张伯让在一边扑通跪下恳求到:“仲允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日后慢慢劝导,定然会悔悟的。求父亲不要再激他了。”又回头向张仲允:“还不快向父亲认错!” 


  张仲允却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和张德洪傲然对视,眼睛里决然中还包含着一丝轻蔑。缓缓地,张仲允拿起了身旁几案上的匕首。 

  张伯让忽然感觉情势不妙,大声叫到“仲允!” 

  话音未落,就见张仲允撸起左臂的袖子,一挥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就被削了下来,啪地一声掷于张德洪的脚下。身子晃了一晃,张仲允惨然笑道:“如您所愿,父亲大人。” 


  张伯让大叫一声,跳起来抓住他的右手。张德洪脸色灰败,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忽听门吱呀一响:“我说你们爷几个到底是怎么了…”。原来是赵氏走了进来。 

  赵氏进门就看到张仲允衣衫单薄地光脚站在地上,左臂上血肉模糊,右手还擎着一把匕首,当下喉头“喔儿”地一声,晃了几晃,身子就往后边倒了过去。幸亏张伯让眼疾手快,两步上前把赵氏接在怀中。 


  “母亲!”张仲允也快步上前来探视。却被张德洪伸手推到了一边。张仲允伤后无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张德洪上去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上。他闷哼一声,鲜红的血丝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畜生!滚!再别让我看见你!”张德洪气红了眼睛,对着张仲允怒吼道。 

  “二弟,你先避一避,避一避的好。”抱着母亲的张伯让也这样对张仲允劝道。 

  就这样,穿着一身染血的中衣,脚步虚浮的张仲允,在春寒料峭中,黯然从侧门离开了家。 

  三十七、客来 

  吃过晚饭没多久,天就黑透了。罗良想着这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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