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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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4期-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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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扬扬笑了笑,借着武清的话说:“意识超前的人都比较有个性,我很欣赏这样的人。” 
  潘红莲心里嗤笑着扫了范扬扬一眼,又暗暗地看了小顺一眼。小顺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眼睛在盯着一院子的树和天空看,像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在傲视着眼里的一切。看着小顺那副自命不凡的德性,潘红莲就在心里冷笑。潘红莲冷笑还因为她觉得大材和小顺真是同一个爹娘生出来的,毫无二致,一样的自私,一样的目空一切。不同的是,大材比小顺更小气,更爱猜忌,做事更狠毒。小顺呢,走到哪里都是一颗炸弹。潘红莲多次给大材说:你和小顺要是有机会见到外国那个拉登,一定会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人体炸弹。 
   
  第4章 
   
  尚进东匆匆地从西安赶回来,已是四月末了。和煦的春风在锦官城的大街小巷里穿行着,在各样颜色的花朵和各样形状的叶子间穿行着,锦官城就有了一种花团锦簇的雍容和郁郁葱葱的生机。车子进了锦官城,行驶在锦官城的街道上,尚进东看着满眼的花朵和绿叶,心里才缓缓地松散了一口气,踏踏实实地把脊梁靠在了后靠背上,然 
后吩咐司机慢慢地开,直接去他父亲那里。 
  这些年,无论在锦官城还是在外地,尚进东都习惯一天给父亲打一个电话,就是听父亲在电话里咳嗽一声,他也觉得心里踏实。但是,从过了清明节到现在,他的电话父亲一个也不接了。不仅不接他的电话,大哥还在电话里反复地说:老头子一直不理会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这个老头子,一辈子都是钢板一块,老了老了,还是不能在钢板上生一丝的锈。 
  尚进东当然知道他们老子的脾性。在这一点上,尚进东承认他们弟兄三个里只有他是最像父亲的一个,他和父亲的共同特征,就是把他们放在高温炉里化成了钢水,他们的属性也还是钢汁,那么凉下来,依旧还是一块绝不变性的钢疙瘩。 
  尚进东记得他母亲活着时,一直就是这么抱怨他们父子俩的。他的母亲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一直在劝丈夫和儿女们跟她信奉上帝,但是直到她去世,她的丈夫和儿女也没有听从她的劝告。那时候,他母亲劝得急了,他父亲就固执地说:“那是西洋人的教。要是真有上帝的话,连上帝说的那些话你都听不懂,那是外语。你忘了,咱爹被咱三叔砍掉胳膊肘的那一年,住在德国人开的医院里,那里面有个护工,就是那个德国老太太,她就是信上帝的。你想想那时候,那个老太太和他们外国人说的那些话,你能听懂了?你还在一边问我他们说的这叫什么话。单凭这一点,我就断定,外国即使有上帝,他说的话咱们也听不懂。” 
  他母亲说不过丈夫,就颠着小脚跑到床边,从枕头边上拿过一本《新旧约全书》,去那里面找证据。她翻开第一页,一行一行地读给丈夫听。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 
  尚进东在一边看着母亲,不禁有些愕然,他实在不知道母亲读出的这些神的话,是母亲背下来的,还是母亲真的认识了那些字。他记得母亲说过,她只上过几天识字班,认识不了几个字。 
  老邮差并不看她手里端着的书,而是含着笑强辩道:“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外国人的教,都是过去洋人想来攻占中国,来乱人心的。日本人来攻打中国,一开始还给小孩糖吃呢,那不就是收买人心。这基督教和糖是一个道理,就是叫你觉得后面还有个甜头。” 
  车到父亲门前停下,尚进东从车里下来,一眼先看见了门旁几垄绿油油的韭菜,几棵辣椒,几棵小葱,还有两棵丝瓜,就蹲下去看。他父亲这个人,一辈子就喜欢侍弄地里的活计,好像他自己就是一棵什么树或是一棵什么庄稼什么菜,离开了那些土,就没了活命的源头。 
  看完了父亲在门旁种的那些绿得透亮的菜,尚进东走到门口去推门,一下没推动,才发现门是锁着的。尚进东猜测他爹准又是看墓地去了,就绕到前面去了大哥尚进荣的家。尚进荣正侧身站在葡萄架底下,仰着头在瞅架子上的葡萄藤,葡萄藤上刚冒出来的新叶子毛茸茸的,像裹在一层薄薄的霜里头。听见脚步声,尚进荣扭转回身子,看见是尚进东回来了,就说:“还是飞机快。那边都弄好了?” 
  尚进东说:“彻底弄好还需要一些日子,只是大眉目下来了。咱爹呢,又看墓地去了?” 
  “他还有什么别的项目,天天就那个活动。”尚进荣伸手把一根斜出去的藤蔓整理了整理,说,“这回你真是把他惹得不轻,到现在十几天了,谁也不答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到时候别弄出个什么毛病来。” 
  尚进东抱屈地说:“我是真赶不回来。你想想,好不容易把地方上几个主管的头头拢到了手,要是再一耽误,又不知道是多少日子,这一天是一天的成本和利润。那个墓,早一天晚一天的弄,有什么区别,谁说非得赶在清明节那天弄。” 
  尚进荣点上尚进东递给他的烟,说:“这不都是老规矩嘛。” 
  尚进东也仰头看着葡萄藤,说:“什么规矩,规矩还不都是人定的。” 
  尚进荣掠了一眼尚进东,心里对尚进东眼下的态度着实有些不满意。 
  在尚进荣的眼里,尚进东一直就是一颗钢珠子,即使磨脱了相,磨变了形,也不变色性,甚至越磨越亮。这个特点,在尚进东从东北弄来那些烂核桃办果仁厂开始,就慢慢地体现了出来。只是那时候,锦官城的人还没看清他,还没真正把他放在眼里。当时是他被一个从东北来锦官城弄什么人参药酒的人伙弄着,在锦官城搞开了果仁加工,说是能出口赚外国人的钱,投进去一个钱就能生出仨来,前景广阔得简直没法描绘。 
  锦官城历史上也没记载过这样的发财机会。投资的人蜂拥而至,有人甚至把手里准备买猪崽儿和鸡鹅鸭的钱都拿了出来。从分地到了户,锦官城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多人踊跃着集体去干一件事情了,场面热闹得没法控制。一眨眼的工夫,果仁厂的班子就紧锣密鼓地成立了起来,贷款,集资,建厂房,招工人,配套炼核桃壳木炭的炉子,该有的一切步骤,一夜之间都从草图纸上落到了地面上,速度运转得超乎想象,让人看了只觉得眼晕。锦官城的那些老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二先生就看得心惊肉跳,他对同样忧心忡忡的老邮差说:“老邮差,你看这事悬不悬?我怎么觉得比五八年大跃进那阵子放火箭和卫星还快?” 
  大材在跟前听见了,凑到老邮差和二先生跟前,口气有些夸张地说:“你们两个老古董不用目瞪口呆,也不用板着肠子替锦官城担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是五八年了,再有两年就跨入九十年代了。我们现在不甩开步子赶美国,那什么时候能过上美国人的日子,天天吃面包,喝牛奶,吃得白白胖胖的。” 
  大材那个天天吃面包喝牛奶的美国日子里还没跑进来一块面包,连牛奶子都没摸到,果仁厂里筹备到的那些钱,就悉数被那个弄药酒的石大川卷着跑了。 
  果仁厂里的钱被骗走后,他父亲老邮差组织着两个儿子,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借遍了亲戚朋友,还是没凑够钱数去偿还尚进东经手的那些集资款。他父亲在四处筹钱,尚进东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在翻看一本又一本心理学的书。那些书是他二哥尚进国上卫校时从学校的图书室里弄回来的,现在都给他派上了用场。对那些上门讨集资款的人,尚进东不闻不问,看都不看一眼,好像那些人与他没有一点干系。渐渐地,那些上门讨钱的人,气势汹汹地进门来,看见尚进东痴痴地坐在书堆里,手里呆呆地拿着一本书。两眼散乱无光,口里念念有词,都以为他被骗走的那些钱吓傻了。他们看见活蹦乱跳的一个尚进东,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副死鱼模样,就不忍心责问他了。他们不仅自认了倒霉,反过来还坐在尚进东面前安慰他:“我们就等于喂了一年的猪都害病死了,咱们锦官城的人,哪能因为那几块钱就穷死了。我们都商量过了,这钱就不让你赔了,当初集资都是我们自己找到门上来的,说实在话,这事还真不怨你。你也是为了咱们锦官城的人手里有个活钱。现在我们不要钱了,你别再坐在书堆里发呆了行不行?” 
  任何人和尚进东说话,尚进东都不抬一下眼皮,好像他的魂已经飞出去,不在他的身体里驻守了。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太来看了,就悄悄地扯了他母亲的衣襟,告诫他母亲:“你看孩子那眼,眼里都散得没神了,这可不是好兆头。要是在过去,都该舍到庙里去了。孩子的魂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你们得抓紧哪。抓紧找个明白人给孩子瞧瞧,把魂叫回来。” 
  “明白人”的意思谁都明白。在锦官城,明白人就是通晓仙术,能灵魂出窍入得阴间、到阎王面前把人的灵魂要回来的大仙。 
  尚进东的母亲泪眼婆娑地应着,连连地点着头,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找回儿子被吓丢的魂魄。众人走后,她就跪倒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哭着祷告,祈求万能的上帝赦免了她的罪过,保守她的儿子平安无恙。 
  尚进东的父亲在一边生气地看着,见她没完没了地祈求,就厉声喝道:“你在那里求求求,你的上帝给你送钱来没有?” 
  两个月后,尚进东的二姐夫黄翔喝醉了酒,想起自己投进去的两万块钱全打了水漂,就跑来把尚进东打了几拳,踢了几脚,恶狠狠地骂了一顿。尚进东依旧不说话,任凭黄翔打骂。只是那天夜里,他主动地放下了手里所有心理学的书,趁着母亲去祷告的空隙,偷偷地打开家门,冒着雨走出了锦官城。 
  尚进东走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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