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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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夜行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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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她这几年来对待自己的生活与那些谣传一样。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做的事,”我对她说道,现在只好继续跟她讲下去了,“就是使时钟倒转。”  
  这位妇女随便回答了一句,例如她的回答是:“那很容易,只要拨动指针就行了。”我说:“不,要在思想上高度集中,直至使时间倒流。”我是说,我不知道我真的这么说了呢,还是我想这么说,还是作者这样阐述我喃喃自语说的这些话。“我刚刚到达这里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也许经过我在思想上的一番努力,可以使时间倒转。喏,我又回到了我当初离开时的火车站,它和那时一个样,一点没有变化。我后来的一切生活都是从那个车站开始的。那里有位姑娘,她本来可以成为我的未婚妻却未成为我的未婚妻。她的眼睛、她的头发还和原来一样……”  
  她向四周环视了一下,仿佛要与我开个玩笑;我把下颏向她一伸,做了个询问的姿势;她的嘴角往上一翘,仿佛要冲我一笑却未笑出来。怎么了?她突然改变主意了,还是这就是她的微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否是对我的恭维,就算是对我的恭维吧。后来呢?”她问道。  
  “后来我就带着这只箱子来到这张桌子旁,成了现在的我。”  
  虽然我一直惦记着这只箱子,但这却是我第一次讲到它。  
  “今天晚上带走轮的四方箱子走俏啊。”她说。  
  “什么意思?”我平静地、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今天卖了只这样的箱子。”  
  “卖给谁了?”  
  “一个外地人,跟你一样也是个外地人。他上车站乘车,带着一只刚刚买来的空箱子。跟你这只箱子一模一样。”  
  “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您难道不是卖箱子的?”  
  “这种箱子我在商店里摆了好久,本地人没谁买,不喜欢,要么就是这种箱子不适用,要么就是这里人不识货。其实这种箱子很方便。”  
  “我倒不这么认为。比方说吧,如果我今天晚上想安排点好事,可我还得老惦记着这只箱子,不能想别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寄存在什么地方呢?”  
  “我倒想把它寄存在一家箱子商店里。”我说。  
  “可以嘛。无非是又多了只箱子呗。”  
  她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整整大衣衣领和腰带。  
  “如果我晚些时候经过您的商店敲卷帘门,您能听见吗?”  
  “您试试看吧。”  
  她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向站前广场。  
  马尔内大夫离开台球球台,向酒吧大厅中间走来。也许他想看看我的长相,听听别人的议论或看看他们脸上露出的奸笑。可那些人仍在打赌,赌他可能采取什么行动,毫不顾忌他能否听见他们的谈话。大家围着马尔内大夫的事津津乐道地畅谈着,时而相互拍拍肩膀,但是他们的玩笑之中始终贯穿着对他的崇敬。这不仅是因为马尔内是大夫,是市政防疫站医生或类似人物,而且因为他是大家的朋友,朋友遭难,大家应该与他有难同当。  
  “戈林局长今天来得比大家预测的都要晚。”有人说道,因为他看见局长正迈步走进酒吧。  
  “大家好!”局长走进来并走到我身边,然后低头看看箱子,看看报纸,悄声说道,“艾莱阿的艺诺。”说完便向售烟柜台走去。  
  有人在警察局检举我了?他是为我们组织做事的警察?我也走向售烟柜台,仿佛也要买香烟。  
  “严被杀害了。你快离开这里。”他说。  
  “箱子怎么办?”我问。  
  “你带走。现在我们对这只箱子不感兴趣。你乘十一点的特快火车离开这里。”  
  “特快火车在这里不停……”  
  “停。快去六号站台,站到卸货的地方附近。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  
  “嗯……”  
  “快走,否则我就逮捕你。”  
  我们这个组织势力很大,它可以调动警察,指挥铁路。我推着行李箱穿过人行横道,来到六号站台;再沿站台往前走,卸货处在站台那一头,靠近昏暗的路口。警察局长站在小吃部门口,眼睛盯着我。特别快车飞驰而来,然后减速,停车,把我从局长的视线中抹去,并带着我开走了。  


  

第二章  
  你看这本小说已看了三十来页,渐渐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可是读到某个地方时你发现:“唉,这句话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整个这一段都好像看过。”很明显,这是主题的重复,小说就是由它的主题的反复而构成的。主题的反复表示时间的反复。你是个非常细心的读者,处处注意领会作者的意图,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然而你同时感到有点扫兴,因为正当你看到兴头上时,作者却开始卖弄现代文学的拙劣技巧——重复一大段文字。你说什么?一大段文字?不,是整整一页,你可以对嘛,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差。再往后看,后面怎么样呢?后面也一样。你看过的三十来页又重复一遍!  
  别着急,看看页码。真见鬼!从32页又跳回到17页了!你原以为这是作者卖弄文采,岂知是印刷厂出了差错:由于装订时的错误,把那些书页又重复了一次。现代图书都是以十六张为一组;每一组是一个印张,印张上每一面印十六页书,然后对折四次。装订成书时把一组组订在一起,这就有可能把相同的两组检到同一本书中去了。这种事情时常发生。你焦急地往后看,寻找第33页,如果这本书里还有第33页的话。假如这本书多订了一组,那倒没什么;怕只怕该订在这本书里的一组没有了,订到另一本书里去了,那样一来这本书中就缺少一组而那本书里却有个双份。闲话少说,你只想接着往下看,别的都无关紧要,你已经到了那种一再也不愿放过的程度。  
  喏,又是31页,32页……后面呢?又是17页,这已经是第三次出现第17页了!卖给你的这叫什么书呀?把这同一组的许多份订在一本书里了,后面的书没有一页好看的。  
  你把书扔到地上;你真想把它扔到窗户外面去,甚至透过关闭的窗户把它扔出去。如果百叶窗帘放下了,那好,你把书扔向那刀片似的窗叶,把书页切得粉碎,让书里面的词、词素、音素到处飞溅,不可能再组合成文章;如果窗户玻璃是不碎玻璃,那更好,你把书扔出去,让它变成光子,变成声波,变成光波。你真想把书透过墙壁扔出去,让它变成分子,变成原子,让它们穿过钢筋水泥的分子与原子,最后分解成电子、中子、中微子,越来越小的基本粒子。你真想通过电话线把它扔出去,让它变成电磁脉冲,变成信息流,再利用冗余码扫胞噪音干扰,实现某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概率。你真想把这本书扔到房子外面去,扔到院子外面去,扔到街道外面去,扔到城市外面去,扔到县、市领土之外去,扔到省、区领土之外去,扔到国家领土之外,扔到(欧洲)共同市场之外去,扔出西方文明,扔出欧洲大陆,扔出大气层,扔出生物圈,扔出同温层,扔出重力场,扔出太阳系,扔出银河系,扔出天河,扔到银河系能够扩张到的边沿之外去,扔到那时空不分的地方去,那里“不存在”即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存在,也许会接受这本书,让它消逝在绝对否定。不能再加以否定的否定之中。这才是这本书应有的下场。  
  可你并未这样做,反而把它从地板上抬起来,掸掸上面的土;你要把它拿到书店去换一本。我们知道你脾气暴躁,但是你能够控制自己。你最不愿干的是受偶然事件的摆布、碰运气,你最不能容忍的是你自己或其他人在各种事物或行为中的轻率、马虎或不精确性。遇到这些情况你的主要心情是急于消除这些轻率或马虎行为造成的令人不能平静的后果,恢复事物的正常进程。你现在急于要拿到一本没有缺陷的你已经开始阅读的小说。假若书店现在不是已经下班了的话,你真想立即奔向书店。没法子,只好等到明天。  
  你这一夜睡得很不安宁,时断时续。你的睡眠就像你读的这本小说:你做的梦也好像是完全重复你过去做过的梦。你在梦中进行搏斗,仿佛在与一种既无意义又无时间、地点的生活搏斗,你力求找出梦的意图与梦中的道路;它应该有自己的意图、有自己的道路,可你找不到,就像人们开始读一本新书时一样,不知道这本书会把你引向何方。你在梦境之中要寻找一种抽象的、绝对的时空,并沿着一条明确的路线前进。但是,当你觉得你快要找到的时候,你却醒了,发现你躺在床上并未动弹,只得一切重新开始。  
  第二天,你刚有点空闲时间,便奔向书店。走进书店,把已经翻开的书伸过去,用手指着其中一页,仿佛仅此一页就能说明全书装订错误,并说道:“您知道您卖给我的书什么样吗……您看看……正读到有趣的地方就……”  
  书店老板平心静气地说:“啊,您也碰上了?已经有好几位来提过意见了。今天早晨我已经收到出版社的通知。您看,‘在发行本社书目中的新书时,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一书的部分装订有误,必须终止出售。由于这一错误,上述图书的印张与另一本新书波兰作家塔齐奥·巴扎克巴尔的《马尔堡市郊外》的印张装乱了。本出版社对这一令人遗憾的意外事件深表歉意,并将负责尽快把误本换回’,云云。您说说看,我这个可怜的书商因别人的过失白白受到牵连。我们已经忙了整整一天了,把卡尔维诺的小说逐个检查了一遍。幸亏还有几本好的,我们可以给您一本崭新的、完好的《寒冬夜行人》,换回您那个残本。”  
  等一等,好好考虑一下,把这堆急风骤雨般的信息在你头脑里整理一下。一本波兰小说?那么说你那么认真地开始阅读的那本小说,不是你心目中的那本小说,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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