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的女儿 [俄]普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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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尉的女儿 [俄]普希金-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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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一直延持到深夜。终于,同席的人都醉了。普加乔夫颓然坐在圈椅里,开始打瞌睡了。他的同伴们一个个站起身,示意我离开他。我跟随他们一同走出去。遵照赫罗普沙的命令,卫兵把我带到审讯室的小房子里。我发现沙威里奇也在那儿,卫兵把我们两人反锁在里头。我的管教人因目睹发生的一切而惊魂未定,因而没有问我一句话。他躺在黑暗里,不断唉声叹气,终于打鼾了。而我则思绪万千,通宵不曾合眼。早晨,普加乔夫派人来叫我。我去见他。他的大门口停了一辆三匹马拉的暖篷雪橇。街上聚集了一堆人。我在门厅里碰见普加乔夫。他一身旅行装束,穿了皮大衣,戴顶吉尔吉斯高皮帽。昨夜那几个同伴围绕着他,毕恭毕敬,跟昨夜我见到的神色判然两样。普加乔夫愉快地跟我打招呼并且邀我和他一道坐进雪橇。我们坐了进去。“去白山炮台!”普加乔夫对那个站在一旁准备赶车的宽肩膀的鞑靼人说。我的心嘣嘣直跳。马跑起来,铃儿丁当响,雪橇在飞驰……
  “等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一看,沙威里奇正迎面跑来。普加乔夫叫车夫停下。“彼得。安德烈伊奇少爷!”我的管教人叫道,“别扔下我!别把我这老头子丢弃在这帮骗……”
  “呵!老家伙!”普加乔夫对他说,“又遇到了你。好,坐上车台去吧!”
  “谢谢,皇上!谢谢,亲爱的父王!”沙威里奇说,爬上车台,“上帝保佑你长命百岁,因为你连我这个老头子也不嫌弃。我要一辈子为你祈祷上帝。我再也不提那件兔皮袄子了。”
  他又提兔皮袄子,很可能惹得普加乔夫最终会大发雷霆。幸好,这位冒充的皇帝没有听见,或者故意不打理这不识时务的暗示。马儿飞奔,街上,百姓肃立两旁,脱帽致敬。普加乔夫向两边点头致意。过了一会儿,我们便出了寨子,顺着光滑的大道疾驰而去。不难想象我当时有什么样的感受。再过几小时,我就要跟那个我原以为永远失去了的姑娘见面了。我想象我们重逢的那一刻的情景……我也想着我身边的这个人,我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里,由于机缘古怪的巧合我与他神秘地联结在一起。我想起他动辄杀人和嗜血成性的行为,而现在他居然挺身而出去搭救我心爱的姑娘。普加乔夫还不知道,她就是米龙诺夫上尉的女儿。怀恨在心的希瓦卜林肯定会向他揭发。普加乔夫也可能通过其他途径了解真情……到那时,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又将怎么样呢?我浑身一阵寒噤,连头发也竖起来了……
  普加乔夫打断我的思路,猝然问道:“你在想什么,大人?”
  “怎么能不想呢?”我回答,“我是个军官和贵族,昨日还跟你打仗,可今日却跟你同坐一辆雪橇,而我一生的幸福全都仰靠你了。”
  “怎么?”普加乔夫问,“你害怕了?”
  我回答,我既然承蒙他赦免过一次,今后我不但希望他宽谅,甚至还指望他援助。“你对了,上帝有灵,你这一招做对了!”冒充的皇帝说,“你看,我的孩子们都斜着眼睛瞧你。那老头子今日还坚持说你是奸贼,说是应该拷问你,吊死你,但我不答应。”他压低嗓门说,以防沙威里奇和那个鞑靼人听见:“我记得你那一杯酒和那件兔皮袄子。你看,我可并非你们那边的人所说的那样是个杀人成性的人。”
  我记起了攻占白山炮台的情景,但觉得不必跟他争辨,因而没有回答一个字。“奥伦堡城里怎样议论我?”普加乔夫沉默一会儿以后问我。“对!他们说,你这个人不大好对付,没得说的,你已经扬名天下了。“
  这位冒充的皇帝脸上显出洋洋自得之色。“对!”他快活地说,“我所向披靡。你们奥伦堡城内的人可知道尤吉耶沃战役吗?打死你们三十个将军,俘虏四支军队。你想想,普鲁士国王能够跟我较量吗?”
  这强盗自吹自擂,我听了不禁好笑。“你自己这样想吗?”我对他说,“你能够打败腓特烈大帝吗?”
  “打败费多尔。费多洛维奇吗?
  不在话下!
  我打败了你们的那批将军,而他又是他们手下败将。直到如今,我总是旗开得胜。走着瞧,还有好戏看,我要进攻莫斯科。““你想攻占莫斯科?”
  冒充的皇帝想了想,随后轻轻说:“天晓得!
  我的路子很窄,自由很少。我的人都自作聪明,他们都是贼。我必须百倍提高警惕:只要打了一次败仗,他们就会献出我的脑袋赎回自己一条狗命。““说到了点子上!”我对普加乔夫说,“趁为时不晚,你是不是最好抛开他们,去请求女皇宽恕呢?”
  普加乔夫苦笑了。“不!”他回答,“忏悔已经晚了,不会饶了我。有始有终,一干到底。怎么知道呢?也许能成事。格里希卡。奥特列比耶夫不是在莫斯科也做过皇帝吗?”
  “他下场如何,你可知道?他被扔出窗户,剁成烂泥,烧成灰,装进炮筒,一炮轰了出去!”
  “你听着!”普加乔夫怀着粗犷的豪情,感慨万端地说,“我来说个故事给你听听,那是我小时候一个卡尔美克老太婆告诉我的。有一天,老鹰问乌鸦:‘你说说看,乌鸦!为什么你能活三百岁,而我总共只能活三十三岁呢?
  ‘——乌鸦回答说:’亲爱的!因为你喝鲜血,而我却吃尸体。‘老鹰想了想:’让我也来吃吃死尸看。‘好,老鹰和乌鸦飞走了。他们看见一匹死马,就飞下来落在死马身上。乌鸦张开嘴就吃,赞不绝口。老鹰啄了一口,再啄一口,拍拍翅膀,对乌鸦说:’不行!
  乌鸦老兄!
  与其吃死尸活三百年,还不如喝足一次血,然后听凭上帝去安排吧!
  ‘这个卡尔美克故事怎么样?“
  “意味深长。”我回答说,“不过,在我看来,烧杀抢夺就好比吃死尸。”
  普加乔夫愕然瞟了我一眼,什么也没回答。我们两人都不吭声了,各想各的心事。鞑靼人唱起了忧郁的歌,音调凄恻悠长;沙威里奇坐在车台上晃晃悠悠,在打瞌睡。雪橇在隆冬光滑的大道上飞驰……突然,我见到雅伊克高峻的河岸上的小村庄,围着栅栏,有座小钟楼——再过一刻钟,我们就进了白山炮台。
  第十二章孤女
  好比园中小小的苹果树,砍掉了树顶,扳掉了枝桠,我们的公爵小姐呀!
  她没有爹,也没有娘,谁也不会将她来装扮,谁也不会祝福她。结婚歌雪橇驶近司令住宅前的台阶。百姓听到普加乔夫的铃铛声便成群结队跟在我们后面跑。希瓦卜林走下台阶迎接冒充的皇帝。他一身哥萨克的打扮,留着大胡子。这变节分子搀扶普加乔夫下了雪橇,卑躬屈膝地表白他的忠心和喜悦之情。看到我,他慌了。但他立刻定了定神,向我伸出手来,说道:“你也是我们的人了?早该如此!”我转过身不去看他,什么也没回答。我们走进那早已熟悉的房间,见到墙上依旧挂着那张已故司令的军官证书,勾起一桩桩往事悲伤的回忆,我心里极为难过。普加乔夫在一张沙发上坐下,而那张沙发正好是伊凡。库兹米奇往常坐着打盹的地方,那时他的老伴唠唠叨叨数说着给他催眠。希瓦卜林亲手给普加乔夫端来了烧酒。普加乔夫喝了一杯,指着我对他说:“你也请请这位大人吧!”希瓦卜林把托盘端给我。但我第二回把头一歪,不予理睬。他慌了手脚。他平时擅长察言观色,这时他准定看出了,普加乔夫对他不满。他提心吊胆地站在普加乔夫面前,心怀叵测地瞅着我。普加乔夫问起要塞的情况,又问问敌军的动静,然后突然问道:“告诉我,老弟!
  你关押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让我看看她。“
  希瓦卜林脸色顿时惨白得象个死人。“皇上!”他嗓门发抖地说,“陛下!
  她没有被关押……她生病了……她躺在她闺房里。““带我去看看。”冒充的皇帝说,站起来。无法推辞了,希瓦卜林只得带领普加乔夫去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闺房。我跟在后头。希瓦卜林在楼梯上站住了。“皇上!”他说,“您有权随便命令我,但是,请别让不相干的人走进我妻的卧室。”
  我气得全身发抖。“那么,你结婚了!”我对希瓦卜林说,恨不得立地宰了他。“别发火!”普加乔夫对我说,“这事我要管。而你,”他转向希瓦卜林说:“别自作多情,别装模作样。是你老婆也好,不是你老婆也好,反正老子爱带谁上她那儿,就带谁。大人!
  跟我来吧!“
  走到闺房门口,希瓦卜林又站住,声音若有若无地说:“皇上!
  臣得事先奏明陛下,她在发高烧,昏迷不醒说胡话已经三天了。““开门!”普加乔夫说。希瓦卜林伸手摸衣兜,说是没有带钥匙。普加乔夫抬腿一踢,铁锁哐啷一声跳到一旁,门打开。我们走进去。看一眼我便愣住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就坐在地板上,穿一身破破烂烂的农家女连衫裙,一脸苍白,浑身消瘦,披头散发。她面前搁着一瓦罐水,罐口上放一块面包。她一看见我便周身颤抖,叫了起来。我当时怎样处理,已经记不得了。普加乔夫盯着希瓦卜林,露出刻毒的奸笑,说道:“你这病院倒挺不错嘛!”然后,他走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跟前,对她说:“告诉我,亲爱的!你丈夫为什么要惩罚你?你在他面前有何过错?”
  “我丈夫?”她反问,“他不是我丈夫。我永远不会做他的妻子!假如没有人来救我,我宁愿去死!我一定会死。”
  普加乔夫对希瓦卜林狠狠瞪了一眼。“你胆敢骗我!”他说,“你这无赖!你知道不知道,应当怎样处置你?”
  希瓦卜林叭的一声跪下……这时,我心头轻蔑至极,盖过了仇恨和愤怒的感情。我极其厌烦地瞅着这个贵族匍匐在哥萨克逃犯的脚下。普加乔夫心软了。“我饶了你这一回,”他对希瓦卜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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