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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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5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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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或者“她”,永远是“我”的主人。 
  他,或者她。他们,或者她们。永远是“我”的主人。“我”是多么的无聊,无趣,无望,无助,无奈,无耻。“我”是下贱的。可是,“我”为什么就不能是“他”?或者“她”?“他们”?或者“她们”?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愤怒,更因为绝望,这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把端方缠绕进去了,他像一只追赶自己尾巴的猫,因为达不到目的,又不肯罢休,越追越急,越追越快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绕昏了,眼见得就要发疯。端方急火攻心,一下子想起了顾先生。他要找顾先生。这个唯物主义的问题只有顾先生才能够解决。端方是一路小跑着来到顾先生的小茅棚的,一脚就把门踢开了。端方说: 
  “我能不能成为他?能不能?”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劈头盖脸,空穴来风,势不可挡。端方说: 
  “能不能?!” 
  顾先生在喝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一双小眼在小油灯的下面像两只小小的绿豆。惊恐,却镇定。依照一般的经验,顾先生知道,端方一定在“想”什么了。他在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总是爱“想”,一“想”就把自己逼进了牛角尖,直到出不来为止。这是好事。顾先生说:“端方你坐。” 
  端方说:“你回答我!” 
  顾先生放下筷子,说:“你这样想毕竟是好的。” 
  端方说:“你回答我!” 
  端方跨上去一步,咄咄逼人,差不多要动手了,“你回答我!” 
  顾先生说:“马克思在《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第六十页上告诉我们:‘如果我自己的活动不属于我自己而是一个疏远的、一个被迫的活动,那么,这个活动属于谁呢?属于我以外的另一个存在。这个存在是谁?’端方你看,这个问题马克思也问过。那时候他正在巴黎。” 
  端方说:“这个存在是谁?” 
  顾先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粥。顾先生舔了舔嘴唇,说:“马克思也没有说。” 
  端方走到顾先生的跟前,伸出手,用一只指头顶住了顾先生的脑袋,一字一句地说:“我操你的大爷!” 
  端方说完了就走。顾先生一个人坐在茅棚里,他并没有因为端方的粗鲁而生气,相反,喜悦了。他更喜欢端方了。一个人能够关心“我能不能成为他”这样的哲学问题,这就可爱了。人应当有这样的追问,尤其在年轻的时候。一个人渴望变成“他”,是好事。说到底,这个世界不是别的,就是由“我”而“他”的进程。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我”,“我”只是一个假托,一个虚拟,一个借口。“我”不是本质,不是世界的属性,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最真性的状态是什么呢?是“他”。只能是“他”。“他”才是人类的终极,是不二的归宿。信仰、宗教和政治都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工作,让“我”怀疑“我”,让“我”警惕“我”,让“我”防范“我”,最终,有效地改造并进化了“我”。这才是达尔文主义在人类社会最尖端的体现。端方小小的年纪就有了这样的思想萌芽,很可贵了。顾先生在端方的身上看到了希望。顾先生站起身,来到了门口,想把端方追回来,好好聊一聊。可端方早已经杳无踪影。顾先生站在黑暗当中,对着黑暗微笑了。顾先生对自己说: 
  “‘我’走了,可‘他’还在。” 
  顾先生对自己的这句话非常的满意。当天夜里顾先生就做了一个美梦,内容是关于“它”的。他梦见自己下了许多蛋,简直是拉出来的。拉完了,都不用擦屁股,痛快极了。 
  端方怒气冲天,一直把他的怒气带到了混世魔王的面前。混世魔王因为夜里的风寒,病了,软在床上,正在剧烈地咳嗽。一见到混世魔王的这副熊样端方立即冷静下来了,好歹自己并不是最糟糕的,不还有混世魔王陪着自己嘛。这么一想端方就好多了。端方想宽慰混世魔王几句,话到了嘴边,却笑起来了,说:“想不想吃狗肉?”文不对题了。 
  混世魔王没听懂端方的意思。望着端方。因为高烧,他的瞳孔特别的亮。端方说:“她弄来了一条狗,很大。” 
  “谁弄来了一条狗?” 
  “吴蔓玲。” 
  这一回混世魔王听懂了,突然坐起了身于。吴蔓玲“弄来了一条狗”,这句话是由端方说出来的,可是,话里头复杂的意思,端方却永远也不会懂的,相反,混世魔王明白。这样的对话格局有意思了,有了特别的趣味。混世魔王喜欢。混世魔王笑了。笑得很鬼魅,很含混,接近了狰狞。端方因为不明就里,他的兴奋点依然在狗肉上,便压低了嗓门,说:“我们干吗不把它吃了?”混世魔王还在笑。端方有些疑惑,不解地望着混世魔王,说:“笑什么?” 
  混世魔王说:“我今天想笑。” 
  端方说:“想不想吃狗肉?” 
  混世魔王拍了端方一把掌,说出了一句意义非凡的话来:“狗肉没意思。还是人肉好吃。” 
  可端方就是想吃狗肉。这个晚上他贪婪了,馋得厉害,嘴巴里分泌出无限磅礴的唾液,没东西能刹得住它们的车。特别地想喝一口。要是能有一口烧酒,从嘴巴,到嗓子眼,再到肚子,像一条线那样火辣辣地烧下去,那就痛快了。越是没有,越是馋得慌,想得慌。端方再也没有想到一个人的嘴巴会如此这般地骚。端方叹了一口气,说:“难怪李逵说,嘴里淡出鸟来,真的是这样。我满嘴巴都是鸟,扑棱扑棱的。真想喝一口。”混世魔王知道端方想喝。可哪里 
有酒呢。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灶台,那里只有一些盐巴和酱油,连醋都没有,更不用说别的了。混世魔王说:“酱油倒是有,你就将就一下吧。”也只有这样了。端方把酱油拿过来,咕咚咕咚倒了半碗,尝了尝,有点意思了,点点头说:“有滋味在嘴里就好。”舌头上还是有点寡,就又放了一把盐。端方一不做,二不休,又放了一把。这一来酱油的滋味已经再也不像酱油了,咸得厉害。接近于苦了。端方端着酱油,慢慢地喝。他喝得有滋有味了,还滋呀咂的。喝到后来,他终于像李玉和那样,端起了碗。混世魔王说:“你可悠着一点。”端方一口干了,脸上痛快的样子,放下碗,抹了抹嘴,说: 
  “没事的。我醉不了。” 
   
  第二十章 
   
  每年的征兵工作大约要经历这样的一个程序:一,动员,动员大会之后当然就是报名。二,目测,淘汰一批。三,初步政审,淘汰一批。经过两轮淘汰之后,四,送公社体检。这里就要淘汰一大批。主要的问题有沙眼、中耳炎和肝肿大。乡下的孩子除了病得起不了床,一般来说是不去医院的,眼睛上有点小毛病,耳朵上有点小毛病,忍一忍就过去了,这就留下了后患。还有一个比较集中的问题就是肝。乡下长大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营养严重不良,最关键的是,营养严重不良的身体从小还要承担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时间一长,肝就肿大起来。体检的时候医生的手指沿着你的肋缘摁下去,肝脏超出肋缘零点五公分就不合格了。就是这个“零点五”,撂倒了多少热血青年。体检合格者,五,政治审查,并递交严格的、正式的政审材料,再淘汰一批。最后能够留下来的,那真是天之骄子了。想想也是,当兵是多大的事?祖国和人民要交给你,靠你保卫呢,一点点也不能马虎。 
  每一年的征兵都是一次群众运动。既然是群众运动,村子里照例都要贴出彩色标语,写上“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响应祖国号召,服从祖国挑选”,“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需要”,“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兵民是胜利之本”以及“备战、备荒、为人民”这样的口号。口号一旦到了墙上,它就再也不同于口号了,它不是振臂一呼,不是脱口而出。它是书面的,肃穆的,深思熟虑的,带有放之四海的效力,还带有真理和法律的功能。 
  动员大会一开完,端方就来到混世魔王的大仓库,两个人面面相觑了。是报名呢,还是不报名呢?拿不定主意了。其实,报不报都是一样的。对王家庄来说,任何与组织相关的事情,“结果”往往都在事前,不可能在后头。这是组织办事的一个特点。换句话说,端方和混世魔王当兵的事,结果其实已经出来了。即使体检合了格,也只能说明你的身体还不错』U的你就不要指望了。然而,两个人无声地商量了一遍,还是要报。完全是意气用事了。年轻人就是爱意气用事。可是话也要反过来说,不意气用事那还叫年轻人么。 
  端方和混世魔王在这里热热闹闹地报名,体检,有一件事情他们其实是不知道的。今年的征兵不同于以往,情况特殊了。往年的人数一直比较多,一般说来,全公社都有七十到八十个不等,每个村都能摊派到两三个。今年不同了,征的是特种兵,全公社统共也只有五十二个名额,最终分配到王家庄的也才一个。还是吴蔓玲争取过来的,只是没有对外宣布罢了。早在接到通知的时候吴蔓玲在心里头就“内定”了,给端方。她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和端方单独地谈一次,把支部的决定告诉他。这样正规一些。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 
  初步政审的时候吴蔓玲就想把混世魔王掐死。转一想,不能。刚刚被他强奸过,风声有没有漏出去,现在还不好说。万一村子里有什么风声,她一捏,等于从反面证实了这个事情。不能够。她翘上了她的腿,若无其事,附带还开了几句玩笑,帮着混世魔王说了几句好话。吴蔓玲有吴蔓玲的算盘,指不定他的体检还过不了关呢。就算是过关了,还有最后的政审这一道门槛。到那时就用不着她这个支书来说话了。谁想到混世魔王的体检就是过了。他怎么就不瞎、不聋、嘴里不长疮、背上不淌脓、身上不生癌的呢?吴蔓玲对混世魔王有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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