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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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4-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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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要花很多很多的钱,陈太学不敢租好房子住…… 
  他在床上磨皮擦痒地坐了三个来小时,就扛不住饿了。他今天连早饭也没吃。每次请客之前的那一顿,他都不吃。他要把肚子留到请客的时候。他知道,哪怕只请个把人,菜也会把桌子挤得透不过气,最后多半都扔掉了,这太可惜了。何况他每次请张保国,张保国都带了好几个人来,餐桌就像杂技演员,头上碗重碗碟重碟的,可常常是刚开吃不久,陈太学就问一声,菜不够吧?席桌上没一个人表态,他也就只好叫过服务生,豪情满怀地让他们加菜。这样一来,浪费得就更多了。这真让他心痛,痛得一抽一抽的,嘴里不停地打嗝。他知道现在城里人在外面吃饭,剩下的好东西都要打包,但城里人是城里人,城里人打包,体现的是节俭的美德,农民工打包,那就是寒伧了。何况他请的是张经理呢,难道他能够在张经理面前打包吗?要是他那样做了,张经理会不会认为,陈太学表面上是在笑嘻嘻地请我吃饭,脸都笑烂了,但心里是为花出去的钱可惜的——果真如此,那就彻底完蛋了。因此陈太学宁愿此前空着肚子,在桌上尽量多吃些,这样,走出酒楼之后,他的心就不至于那么痛了。 
  可现在陈太学实在饿得不行,胃里没东西消化,就自己磨自己,磨得陈太学直冒冷汗。他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声:球!就走出门,跨过又长又窄的红旗桥,进城找吃的去了。 
  桥的那一头就是金沙滩酒楼,因为里面卖空运来的海鲜,还有穿山甲等一些国家保护动物,无可争议地成为高州城餐饮业的翘楚,经常在里面出入的,不是政界人物,就是商界大腕。作为普通百姓,如果为求人办事请客,办小事去别的地方,办大事则非去金沙滩不可。 
  陈太学前几次请张保国,都是来这里,一趟客请下来,不花个两三千就休想走人。 
  此时,他望了一眼酒楼米黄色的门楣,腿就软下来了。他个子不高,腿一软,膝盖一弯,裤脚就拖到了地面上,每迈一步,都扑腾起干裂的、混杂着痰屑的尘土。他想到了晚上。他希望张保国晚上能够接受他的邀请,但同时,他又提心吊胆,生怕那轮漂浮在城市上空的太阳沉下去。他怕的是花钱(两三千块,相当于他在老家刨地时好些年的收入),也怕张保国本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张保国,陈太学都像摸到一块冰。张保国最多不过三十四五岁,跟陈太学说话的时候,都是对他直呼其名,而在老家,像张保国这个年龄的人都把他叫陈叔叔或者学爸的。事实上张保国很少跟陈太学说话,哪怕在席桌上,他也只跟自己带来的人有说有笑。喝酒的时候,他也不跟陈太学碰杯,陈太学把杯子举起来,躬着腰说,张经理,我敬你。张保国就用手掌把酒杯握得满满的,很担心被陈太学的杯子碰着了一样,陈太学碰不成张保国的杯,但酒还是喝下去了,张保国最多做做样子,有时连样子也不做;他不和陈太学喝酒,和他带来的人却是一口干。散席之后,他们跟陈太学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出了包间,留陈太学在后面买单,等陈太学屁颠屁颠地追到大门口,早不见了一行人的踪影…… 
  管他妈的,陈太学又望了一眼金沙滩酒楼,自言自语地叨咕,你叫我有啥办法呢?我现时花钱请客,不是为了将来挣更多的钱吗? 
  他进了金沙滩对面的一家小馆子,要了三两挂面。老板正要下锅,他又从三两改为二两。 
  反正晚上要大鱼大肉地吃,现在胀那么多干啥呢! 
  只几筷子,他就把面塞进了嘴里,随后端起碗,把漂浮着红辣椒粉的面汤吸溜得干干净净。 
  刚到晚上六点,陈太学就堆出满脸笑容,把电话打过去。他只叫了一声张经理,张保国就说,今天就算了吧,我正在去成都的路上。 
  陈太学的笑像死去的虫子,一条一条僵硬地横着。很明显,张经理这是不愿意再给我活做了,这咋成呢,这不等于是他曾经给过我一口碗,现在又要把那口碗收回去了?……那碗里,不仅装着他陈太学一家人的食物,还装着他对儿子的希望,没有那口碗,什么都落空了;他当然可以去别的城市另找一口碗,可他在张经理这里,已经花了那么多本钱,费了那么多功夫,底子是垫起来的,如果舍弃高州城而去别处,一切就得从头再来。你说张经理指甲深,心黑,难保其他人的指甲就不深,心就不黑?现在他已经不再像过去在别的包工头手下求食了(每天起早贪黑地挣一点血汗钱,还常常被克扣),如今他能从一个农民工翻身混到今天这一步,太不容易了! 
陈太学越想越害怕,禁不住双手把手机抱住了,喊着说:张经理呀,我到成都来请你行吗?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句糊里糊涂说出的话,张保国听后却相当满意!张保国在电话里温和地笑了一声,说你这个陈太学呀!这样吧,晚饭你就别管了,等你赶到成都来,那还不把我饿死!不过,你愿意来成都玩就来吧,我们住在碧云宾馆。 
  挂了电话,陈太学立即锁了房门,把准备给工人结算工钱的现金全都带上,乘上了去成都的最后一班大巴。 
  从高速路上走,高州到成都平时需要三个半小时,因为是晚上,车少,司机也想到成都后早些休息,开得风快,陈太学下车后,再坐出租车赶到碧云宾馆,才刚刚九点。 
  张经理坐在大厅里,跟他一起的,还有四个,都是陈太学从没见过的生人。看他们眼珠通红的样子,知道是已经喝过酒了。陈太学快步向张经理走过去,由于个子低,背又塌,他走路是向前一冲一冲的。当他“冲”到大厅角落里那几座围成弧形的沙发前,就像遇到什么喜事一样叫了声:张经理。张保国瞄了他一眼,冷淡而含糊地说了声好。陈太学的血冷下去了,神志也清醒了,急忙摸出烟,给各位散了一圈。把烟点上,几个人就站起来,往电梯方向走。 
  没有任何人叫陈太学跟去,这让他不知所措,可如果不跟去,他又为什么到成都来呢? 
  电梯门打开之后,张保国他们进去了,陈太学才进去。陈太学进去的时候,把脚提得老高,那样子就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往水里跳。他很紧张,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跟张经理乘一趟电梯。门关了,陈太学不得不跟那些人脸对脸地站着,还能听到他们因喝酒过多而重浊起来的呼吸声。他脑子里昏昏荡荡的,想找句话出来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手心又开始冒汗了。 
  电梯上了两层,张保国主动跟陈太学搭了腔,张保国说陈太学你还快嘛。张保国的声音很小,但在电梯里却嗡嗡嗡的,显得很突然,很陡,陈太学像从梦中惊醒,忙笑着说,张经理唤我,我还敢拖拖拉拉的?张保国一听,脸马下去了:陈太学你这人,是你自己要来玩,怎么成了我唤你?陈太学知道说错了话,惊慌失措地纠正,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早就想来成都看看了! 
  几个人住二十一楼,各人一套房。但几个人都进了张保国的房。 
  刚落座,张保国就对他们说,做保健吧,做点儿保健。 
  陈太学没有坐,听了张保国的话,他说我去叫人。张保国很不耐烦的样子,说打个电话不就得了。他没让陈太学打,自己拿起了床头柜上的话机。他一直都是唔唔地应,说得最明白的话只是报了个人数。这其中自然不包括陈太学。 
  放了电话,张保国问陈太学,你开房间没有?陈太学说没有呢。张保国说自己去开一个吧。 
  陈太学就出来了。他乘电梯下到了大厅,在张保国他们坐过的沙发上坐下来,抽烟。他身上揣着两种烟,一种是二十八钱一包的中华,一种是两块钱一包的五牛,散出去的是中华,他自己就抽五牛。一支烟抽完了,他才去总台吱吱唔唔地问价码。那个长得像从画布上走下来的妹子,老半天才听明白他的话,说你问这个呀,二楼娱乐中心才清楚。妹子准备拿电话拨,陈太学说不拨了,我自己去问就是了。他上了二楼,在东侧娱乐中心外面拦住一个服务生,把二十一楼要做保健的事说了,服务生说我知道,人已经上去了。陈太学说啥价?每个一千三。陈太学像被放了血,妈呀,这么贵?服务生斜了他一眼,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星级的宾馆,再说他们是包夜的,还享受全套服务。陈太学说做保健要做一夜?服务生笑了一下,看来她来不久,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陈太学又说,全套服务是啥?服务生眼睛望着别处:哎呀先生,反正是那些事吧,未必你不懂啊? 
  陈太学以前的确不懂,现在倒是听出路数来了。他再次下到大厅里,坐在沙发上。 
  原来他们是来做这个的……陈太学的心里涌起一阵彻骨的悲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张经理,确切地说是为张经理的妻子。陈太学在高州城街上见到过张经理的妻子,那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人!张经理本人就长得很漂亮,一米七五的个子,很挺拔,额头宽大,从侧面看去,能从那额头上看出一轮一轮的光环,就像张经理的脑袋里烧着盆炉火。张经理的妻子只比丈夫矮一丝丝儿,椭圆脸,鼻头和下巴都很亮,一头直发,披到了屁股丫子上。陈太学见到她的那次,她穿着一条能藏住两个人的大裙子,裙子上到处都是包,她挽着丈夫的胳膊在街上走,真是很逗人看的。据说,他们俩是大学同学,张经理为把她追求到手,还割过手腕子,流了很多血,这证明张经理是爱妻子的。既然这样,怎么能去跟别的女人干那种事呢? 
  陈太学的头很痛,他用汗湿的手指刮了几下头皮,尽量不去想那件事,而是想家,想儿子。想到儿子,他的头不痛,心又痛了。他不明白儿子为什么总是考不上。陈福的成绩究竟怎么样,陈太学并不知道,他每次问起,陈福都是一个字:好!像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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