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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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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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终不理会兄弟,老人回到书房,从书桌中检出一把钥匙,打开一只孔雀石面子的纯钢
小保险箱,那是俄皇亚历山大送的礼物。拿破仑皇帝曾经派他把德累斯顿战役上虏获的战利
品送还给俄皇,希望把旺达姆将军①交换回来。沙皇送了于洛将军这件贵重的礼物,说他希
望有一天能够对法国皇帝来一次同样的回礼;可是旺达姆并没有放回。小箱全部镶着金片,
盖上还有金镶的帝俄徽号。元帅把里面的钞票金洋点了点数目,一共有十五万两千法郎!他
不由得做了个满意的姿势。这时候,于洛夫人进来了,她的神情连审判政治犯的法官见了都
要软心。她扑在埃克托身上,疯子似的望望手枪匣子,又望望元帅。    
  ①旺达姆(1770—1830),拿破仑麾下大将,一八一三年在今德境萨克森州被俄军
所俘。一八一四年方获释回国。

 
    “你对兄弟有什么过不去呀?他得罪了你什么呀?”她喊得那么响,元帅居然听见了。
    “他丢了我们大家的脸!”共和政府时代的老军人回答。这一开口又惹动了他胸中的气
愤。“他盗用公款!他使我没有脸再姓我的姓,教我不想再活,他要了我的命……我还能有
这么一点气力,只是为要偿还公家的钱!……在共和政府的元老前面,在我最敬重的维桑布
尔亲王前面,我还替他辩白,哪知道证据确凿,教我当场出丑!……这还不算一回事
吗!……
    这是他对国家的罪状!”
    他抹掉了一滴眼泪,又说:
    “再说他对家庭吧!我为你们积下的粮食,一个老军人三十年省吃俭用存起来的积蓄,
给他抢了去!瞧,这就是我预备给你们的!”他指了指桌上的钞票。“他害死了他的叔岳斐
歇尔,心高气傲的好汉可不象他,丢不起他阿尔萨斯乡下人的脸。还有,大慈大悲的上帝,
允许他在所有的女人中挑上一个天使!他有那么大的福气娶到阿黛莉娜做太太!可是他欺骗
她,使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心,把她扔在一边,去找些婊子、淫妇、杨花水性的贱女人,养着
卡迪讷,约瑟法,玛奈弗!……而我一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看了觉得骄傲的!……
去吧,你这个脓包,要是你不怕活现世,不觉得你下流生活的可耻,你给我走吧!我那么疼
爱的兄弟,我没有勇气咒他;我对他象你一样的溺爱,阿黛莉娜;可是他永远不能再在我面
前出现。我不准他送我的丧,不准他跟在我的棺材后面。他犯了这些罪恶,即使不知道忏
悔,至少也得有点儿廉耻!……”
    说了这一篇庄严的话,元帅脸色惨白,筋疲力尽,坐在了便榻上。也许是生平第一次,
他滚出两颗眼泪沿着腮帮淌下。
    “可怜的斐歇尔叔叔呀!”李斯贝特叫了一声,把手帕蒙着眼睛。
    “大哥!”阿黛莉娜跪在了元帅前面,“你看我面上活下去吧!帮我教埃克托重新做
人,给他一条自新的路!……”
    “他?他活下去还要作恶呢!一个人能不认阿黛莉娜这样的女子,把真正共和党人的爱
国、爱家庭、爱穷人、我拚命灌输给他的情感,丢得干干净净的,简直是妖魔,是禽
兽!……要是你还爱他,赶快把他带走;我恨不得把他一枪打死!打死了他,才救了你们大
家,也救了他自己。”
    老元帅说到这儿,其势汹汹的站了起来,吓得阿黛莉娜赶紧喊了声:
    “来吧,埃克托!”
    她抓着丈夫,扯着他走出屋子。男爵完全瘫倒了,她只得雇一辆车把他带回翎毛街,一
到家,就让他上了床。这个差不多全部解体的人,一口气睡了好几天,饭也不吃,话也不
说。阿黛莉娜哭哭啼啼的逼着他喝了些汤水,坐在床头看护;她从前那些满肚子的感慨统统
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哀怜的心。
    十二点半,李斯贝特把公证人和斯坦卜克伯爵带进元帅的书房。她看到他神情大变,早
已害怕得寸步不离了。
    “伯爵,”元帅说,“请你签一张许可状,让我侄女,就是说你太太出让她那份只有产
权的存单。——斐歇尔小姐,也要请你放弃收利息的权利。”
    “是,元帅,”贝特毫不迟疑的回答。
    “好,亲爱的,”老人说,“我希望能多活几天报答你。我相信你;你是一个真正的共
和党,一个清白的老百姓。”
    他拿起老姑娘的手吻了一吻。
    “阿讷坎先生,”他对公证人说,“请你立一份委托书,下午两点钟以前送来,得赶上
今天的交易所。存单在我的侄女伯爵夫人手上;她回头就来,跟斐歇尔小姐一同签委托书。
伯爵此刻陪你回去先签。”
    艺术家看见贝特对他递了一个眼色,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走了。
    下一天早上十点,福芝罕伯爵又去见维桑布尔亲王,立刻被请了进去。
    “喂,亲爱的于洛,”科坦元帅把报纸递给他的老朋友,“你瞧,咱们总算保住了面
子……你念吧。”
    于洛把报纸放在大臣的办公桌上,把二十万法郎交给他:
    “这是我兄弟拿的国家的钱。”
    “胡闹!”大臣大声说。他拿起元帅递给他的听筒,对准了他的耳朵:“我们没有办法
收的,收了就是承认你兄弟舞弊,而我们正在用尽方法把这件事压下去……”
    “随你怎么办吧;我总不愿意于洛家的财产,有一个小钱是从偷盗国家来的。”
    “那么我去请示王上。咱们甭提了。”大臣知道这个正直的老人很固执,是没法挽回的。
    “再见,科坦,”老人握着维桑布尔亲王的手,“我觉得心里冻了冰似的……”
    然后,他走了一步,回过头来,看见亲王万分伤感的神气,便张开手臂去抓他,亲王也
趁势拥抱了元帅。
    “我向你告别,就象向整个大军告别似的……”于洛说。
    “再见,我的好朋友!”大臣说。
    “是的,再见,因为我要去的地方,便是咱们哭过的弟兄们所去的地方……”
    这时克洛德·维尼翁进来了。拿破仑部下两个硕果仅存的宿将,正在彼此行礼,庄严肃
穆,没有一点儿动过感情的痕迹。
    未来的请愿委员开口说:“亲王,报纸的记载,您该满意了吧?我用了一点儿手段,反
对党的报纸还以为披露了我们的秘密呢……”
    “可惜一切都白费了,”大臣眼看着元帅穿过客厅出去。
    “刚才的诀别使我非常难受。于洛元帅活不到三天了,昨天我已经看出。这个人,那么
方正,那么勇敢,连战场上的子弹都忌他三分不敢碰他的……想不到在这儿,就在这个椅子
上,一张纸就送了他的命,而且是从我手里!……请你打铃,吩咐套车。我要上讷伊去,”
他一边说一边把二十万法郎塞在他的公事包里。
    虽然李斯贝特防范周密,三天之后,于洛元帅还是死了。一个党派里能有这等人,便是
党派的荣誉。在共和党人眼中,元帅是象征爱国的理想人物,所以他们都来送丧,后面跟着
无数的人。军队、政府机关、宫廷、民众,都来向这一位德高望重、清廉正直的荣誉军人致
敬。要民众来送丧,不是随便什么人所能希望得到的。这一次的丧礼,还有那种细腻的、得
体的、至诚的表示,显出法兰西贵族的品德与伟大。元帅的灵柩后面,有蒙托朗老侯爵在送
殡。他的哥哥是一七九九年舒昂党人叛乱中败在于洛手下的敌人,侯爵中了共和军的枪弹,
临死把兄弟的产业交托给政府军方面的于洛。那时这位兄弟逃亡在国外,于洛接受了侯爵的
嘱托,居然把他的财产救了出来。所以九年前打败德·贝里公爵夫人的军人,身后还受到旧
时勋贵的敬礼。①    
  ①波旁王室长房的德·贝里夫人曾于一八三二年兴兵叛变,意欲推翻路易-菲力
浦。舒昂党人叛乱则系大革命时保王党反抗共和政府。于洛元帅在两次战役中均在政府军队
中作战。

 
    元帅的去世,跟颁布最后一道婚约公告的日子只差三天,对于李斯贝特仿佛霹雳一声,
上了仓的庄稼,连屋子一齐给天火烧了。洛林姑娘做事就是太顺利了一点。元帅的死,原是
由于她跟玛奈弗太太两人对这个家庭接一连二的打击。正在大功告成而老姑娘的怨气快要消
尽的时候,忽然全部希望都成泡影,越发增加了她的仇恨。她跑到玛奈弗太太家,气愤交加
的痛哭了一场:她现在是无家可归了,因为元帅租的屋子是订的终身契约。克勒韦尔为了安
慰瓦莱丽的好朋友,教她把积蓄拿出来,自己又慷慨的加了一倍,用五厘利存放出去,产权
归赛莱斯蒂纳,利息归贝特。这样一来,她还有两千法郎的终身年金。此外,元帅遗下一封
信,要弟媳妇、侄女、跟侄儿三个人共同负责,拨一千两百法郎的终身年金给他的未婚妻李
斯贝特·斐歇尔小姐。
    阿黛莉娜看见男爵半死半活的样子,把元帅的死讯瞒了他几天;但是李斯贝特来的时候
穿着孝,出殡以后十一天,他终于知道了凶讯。受到这个剧烈的刺激,病人反而提起了精
神;他下了床,看见全家穿着黑衣服会齐在客厅里;他一露面,大家就不出声了。半个月功
夫,于洛瘦得象一个鬼,跟他的本来面目相比,他只是一个影子了。
    “总得想个办法才好,”他望一张椅子上坐下,有气无力的说。他看见所有的家族都在
场,只差克勒韦尔和斯坦卜克。
    “这儿我们是住不下去的,房租太贵了,”男爵进来的时候奥棠丝正在发表意见。
    “至于住的问题,”维克托兰打破了难堪的沉默,“我可以接母亲……”
    男爵本在那里视而不见的瞅着地毯上的花纹,一听到这句好象把他撇开的话,他抬起头
来,对儿子那么可怜的望了一眼。父亲的权利永远是神圣的,哪怕是一个堕落的、身败名裂
的父亲,所以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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