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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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影- 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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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愧的。
  各种道学,出于“仁者爱人”之诚,也许会说:“你的笔也走得太远了!”谢谢,可是我还想走得再远些,说说柔情之箭的所射,还有不是当代的。只说心影最清晰的两位。一位是明末清初的柳如是,箭射向她,不是因为她是风尘女子,而是因为她才过于高,我所欣赏主要是表现于书札的,为地道的晋人风味。读这样的书札,很爱,就不能不联想到写的人,就算作爱屋及乌吧,也就很爱。另一位是清朝乾隆年间苏州人,沈复《浮生六记》所写的女主人陈芸,她明慧,温婉,经历坎坷,早亡。没有著作传世,可是如沈复所记,是常人中的非常,就很可爱。我不隐瞒思慕的感情,1976年春季在苏州住半个月,常到沧浪亭里转一转,就是因为沈复家在沧浪亭旁,里面有不少陈芸的足迹。
  语云,不要替古人担忧,还是以回到现时为是。仍是老规矩,主要是说说(我的)有关情网之理。想触及两个方面,所由来和所求。先说所由来,即培育柔情的土壤。异性,用不着说,除非心理属于变态。年貌当然重要,但也要承认,情人眼里能够出西施。才和学呢?如果两项相加是一百,我,也许还能代表为数不少的人,认为,才应该占百分之八九十,因为明慧是由才来的,不明不慧,引起柔情的能力就下降了;至于学,多,高,换来学位和高职称容易,换来柔情反而不容易,此不少女博士之所以成为“嫁不出去的姑娘”也。与年貌同样重要或更加重要的是性格,最好是温婉,仍比作土壤,温是有和风送暖,婉是肥料、水分都合适,柔情的种子自然容易萌芽,很快成为壮株,就欲不“隔座送钩”而不可得了。


《流年碎影》 情网(3)


  再说所求。情和理宜于分别说。发乎情,简单,是投之以柔情,希望报之以柔情。但正如一切希望,能否如愿,还要看多种关口能不能都顺利通过。最难闯过的一关当然是对方也生柔情。对方,非己力所能左右,所以对应之道就不如、或不得不变发乎情为依于理。依于理,可以不放弃(严格说,放弃也是非己力所能及)柔情而相机处理。这机是对方的态度,可以总括为上中下三等。上是也生了柔情,即随着也落入情网,那就成为同在一网之中,微笑、眼泪等等都“与朋友共”了。中是对方未生柔情,而对于飞来的柔情,也是缘于人之性,官尚且不打送礼的,况粉黛佳人乎,也就会有感谢之情生于心,表现于外,可以称为理解,甚至谅解。这样,己身一人在网里徘徊,虽不免于惆怅,但想到意中人能解,引用退一步法,也就可以勉强得知是之常乐了。下是对方硬是不理会。有多种情况,缥缈的一端是人在天上或天外,质实的一端是投之以火球,报之以冰块,总之结果是一样,可望(甚至是可想)而不可即。如何对待?我的想法,可以学习堂吉诃德,把这样的意中人看做杜尔西内娅吧。
  所求,反求诸己,也会碰到得不得的问题。这方面,想看此篇的某公某婆,某才子某佳人,所希冀就与我之所做有了较大的距离。所希冀是我写流水账,依时间顺序,一笔不落。我呢,只能概括说,有所得,而且分量不轻,那是,整体,在冷寞的旅途中看到生意,在严酷的环境中得到温暖;零碎,笔下,不三不四的文字堆中,有些诗文,我所偏爱,大多是在柔情的动力之下写出来的。
  至此,应该结束了,忽然想到佛门有三世之说,能不能兼想想未来呢?未来在不定中,想就宜于表现为希望。那就说说希望,是弥留之际,如果天佑下民,应有人在身旁,“执手相看泪眼”,这人就最好是与情网有关的。


《流年碎影》 自我提前论定


  经验世界,事皆有首尾。人的一生也是这样,锦衣玉食,或居陋巷,食不饱,也都要有个结尾。可能为人所独有,到结尾,回头看看,还不免想到是非功过,曰论定。有多少人曾想到自己的是非功过呢?因为很少人如昔之张宗子,写《自为墓志铭》,今之启功先生,写《自撰墓志铭》,也就难于知道。语云,盖棺论定,这论定都是己身以外的人写的,因为,即使如昔人所信,灵魂不灭,盖棺之后,也要忙着往阴曹地府,听阎王老爷去论,去定,自己就无能为力了。出于别人的论定,有优点,是旁观者清;但也会有不足之处,是所知终归不能如己身之多,还可能守“君子成人之美”的古训,隐恶而扬善。这样说,是自己论定也有优点,所以想利用还能拿笔的方便,捷足先登,试试。
  旧和新都有遗传之说,所遗所传主要是天命之“性”。就理说,比如所得于父者为二分之一,母也是二分之一,到祖父母、外祖父母成为各四分之一,上推,渐减,但无论减到如何少,终于不能成为零,所谓“万世不绝”是也。不过转为实际,也可以只追到父母。我的父母都是旧时代的农村人,就性格说,我论定,父是“直”,母是“谨”,我的一生碌碌,也许与这样的授受有关吧?不能确知,只好推开,说确知的。
  如买西瓜,先挑个大个儿的,曰立身处世。关于立身处世,圣贤加理想,是要辨义利,争上游,万不得已,宁可舍生而取义。我是弱者,没有这样的魄力,所以应进的时候,不敢走陈胜、吴广揭竿的路,应退的时候,未能走伯夷、叔齐采薇的路。这样进退两失据,所求为何?也只是保命,看着妻也能活,儿女能生长而已。有人说,此乃千千万万人之所同然,似可不必内疚,但生而为人,总当取法乎上,每念及此,就不能不感到惭愧。
  其次是治学,我幸或不幸,碰到上学的机会,而小学,而中学,而大学,大学毕业以后,而教书,而编书,又来于兴趣,而买书,而看书,而写书,可说是一生没离开书。可是说到所得则非常可怜,是没有一门可以够得上“通”,更不要说“精”了。我想,这是因为生来不是读书种子,以致面虽多对书而心“浮”,浮则难免游离,于是而“杂”,而就如老伴所评:“样样通,样样稀松。”稀松带来多种恶果,只说个最难堪的,是有时被人推上讲台,面对诚心诚意的若干人,应该拿出点像样的,可是肚子里没有,就不能不悔恨昔年的“无所归心”了。
  再说一种是,纵使略有所知,也常是知之而未能行。这种情况,分说细小的,难,也不必要,想说个总而大的,是多年来深信老子的“为道日损”,至少对于我,乃“朝闻道”之道,可是碰到实际,就总是如西方一句谚语所说:“也知道清水好,却还是经常在浊水里走。”知而不能行,有时心里是苦的,还有时化为希冀,如《蒲团礼赞》《惟闻钟磬音》之类的小文,表现的就是这种心情。希望能够坐蒲团,听钟磬音,正好说明我未能“为道日损”,有什么办法?只能说是定命吧。
  定命,无可奈何。然而荀子有人定胜天的想法,希圣希贤,也未尝不可以到檐头墙角找找,看看有没有“享之千金”的敝帚,可以拿出来让自己安慰,路人注目的。试试,居然也看到一些,不避自吹自擂之嫌,也说说。
  仍是先说个分量最重的,是对人,或说人对人,我以为应该如何。这如何是重视平安幸福,而平安幸福,包括自己的,同样包括别人的。作为一种处世的准则,或说信仰,限于我自己,也是由来远矣。儿时,不少长辈的身教言教是。“志于学”以后读书,接触儒家,念“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仁者爱人”,觉得很对。其后接触佛家,见有“众生无边誓愿度”的话,纵使知道范围扩大,很难做到,但其心可敬,仍觉得很对。又其后,接触一些西方的,其中有个英国的边沁,讲道德,讲政治,追寻“善”的本质,说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这是用科学格调的话述说东土的“仁”和“慈悲”,我还是觉得很对。不同学派说的话不同,意思则是“一以贯之”,用世俗的话说,不过是,小则人与人交往,大则求治平,都应该“对人厚”而已。我信服此理也是一以贯之,行呢,人微言轻,常苦于力有未逮,而心向往之则终身不变。表现于言和文也是这样,赞成与反对,决定于所行是与人以幸福还是与人以痛苦。
  其次是前面说的“杂”,由另一个角度看,也带来善果,是“自己觉得”,对于事物的实虚、真假、对错、是非、好坏之类,有大致可用的判断能力。这方面,说句吹牛的话,也是一以贯之,所以就能够不随风倒。这一而贯,有来源,是价值信仰(如王道比霸道好)加思维方法(如特称肯定判断对,全称肯定判断必错),而选取的力量则来自康德说的“理性”。能选取,力量至大,地位至上,以致我自己也只能绝对服从。服从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得失?曰有,而且不少,只说一时想到的。论定是辞赋的“乱曰”,应该多来点好听的。那就失只说一种,是容易不合时宜。得呢,想用形象化写法,凑三种。一是成立红卫兵之队,为某种“伟大”目的而去抄家,去杀人,我不会参加。二,有时动口成言,动手成文,求言之成理,纵使只能是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也决不会出现,如说“定此处为曹雪芹故居,可见曹雪芹必住过”那样的荒唐。三,我一向赞赏戈培尔有关宣传的定理,假话多说几遍就成为真的,可是我却未能奉陪,而是千遍万遍之后仍是不信。
  再其次,沿着假话往下说,是我回顾,不只说过假话,而且次数不少。各种形式的,由小组讨论谈体会到大会或长街喊万岁,都是。予岂好说假话哉,予不得已也。至于近年来的写不三不四之文,非不得已,就一贯以真面目对人,不说假话。或说得更准确,是所想未必说(或无兴趣,或无胆量),而所说就必是己之所想、所信。
  最后由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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