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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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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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的神情朝四下里望了望,走到受伤的人面前,按了按脉,又仔细摸摸他的头,在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的帮助下,解开浸透鲜血的衬衣,让受伤的胸部裸露出来。 整个胸部全都血肉模糊,没有一点儿完好的地方;右侧的几根肋骨断了。左侧,正好在心脏的部位,有老大一块最让人担心的、黑中透黄的伤痕,这是马蹄猛踩下去造成的重伤。 医生皱起了眉头。 那个警察对他说,被轧伤的人给卷到了车轮底下,在马路上滚动着,被拖了三十来步远。“奇怪,他怎么还会醒过来呢,”医生悄悄地对拉斯科利尼科夫说。“您说什么?”后者问。“这就要死了。”

    “难道没有一丝希望了?”

    “一点儿也没有!

    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何况头部伤势那么重……嗯哼。 也许可以放血……不过……这也没有用。 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以后,必死无疑。“

    “那么最好您还是给放血吧!”

    “好吧……不过我预先告诉您,这肯定无济于事。”

    这时又结束一阵脚步声,穿堂里的人群让开了,一个头发斑白的小老头儿——拿着圣餐的神甫出现在门口。 还在街上的时候,警察就去请他了。 医生立即把座位让给他,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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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味深长地和他交换了一下眼色。 拉斯科利尼科夫请求医生至少再等一会儿。 医生耸耸肩,留了下来。大家都往后退开了。 忏悔持续的时间相当短。 就要咽气的人未必十分清楚这是在做什么;他只能发出一些断续、含糊不清的声音。 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抱起莉多奇卡,把小男孩从椅子上抱下来,走到墙角落里,炉子跟前,跪下来,让两个孩子跪在她前面。 小姑娘只是簌簌地发抖,小男孩却用裸露着的膝盖跪在地下,无所谓地抬起一只小手,从肩到腰画着十字,磕头时前额都已碰到地上,看来,这使他得到某种特殊的乐趣。 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她也在祈祷,偶尔拉拉孩子身上的衬衫,把它拉正,一边仍然跪着祈祷,一边从抽屉柜上拿出一块三角头巾,披到小姑娘裸露得很多的肩膀上。 这时里屋的房门又被那些好奇的人打开了。 穿堂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拥挤,这幢楼上的房客全都挤在这里,不过他们都没有跨进这间房子的门坎。 只有一段蜡烛头照亮着这个场面。这时跑去叫姐姐的波莲卡穿过人群,从穿堂里快速挤了进来。 她进来了,由于急急奔跑,还在气喘吁吁,她摘下头巾,用眼睛找寻母亲,走到她跟前说:“姐姐来了!在街上遇到了她!”母亲让她也跪在自己身边。 一个姑娘悄无声息、怯生生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她忽然出现在这间屋里,出现在贫困、破衣烂衫、死亡和绝望之中,让人感到奇怪。 她穿的也是褴褛的衣服;她的衣服都很便宜,不过像街头妓女那样装扮得颇为入时,合乎在她们那个特殊社会里形成的趣味和规矩,而且带有明显、可耻的露骨的目的。 索尼娅在穿堂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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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站住了,没有跨进门坎,仿佛不好意思地看着屋里,似乎什么也没看明白,而且忘记了她穿的那件几经转手倒卖、她才买到手、可是在这儿却有伤大雅的彩色绸衣,绸衣后面的下摆长得出奇,让人感到好笑,忘记了那条十分宽松、堵住了房门的钟式裙,忘记了脚上的那双浅色皮鞋,忘记了夜里并不需要、可她还是带着的那把奥姆布列尔,也忘记了那顶插着根鲜艳的火红色羽毛、滑稽逗人的圆草帽。 从这顶轻浮地歪戴着的帽子底下露出一张瘦削、苍白、惊吓的小脸,嘴张着,两只眼睛吓得呆呆地一动也不动。索尼娅个子不高,有十七、八岁了,人很瘦,不过是个十分好看的淡黄色头发的姑娘,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淡蓝色眼睛。 她凝神注视着床,注视着神甫;由于赶了一阵路,她也气喘吁吁的。 最后,人群中一阵窃窃低语以及有人说的几句话,可能都飞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低下头,一步跨过门坎,到了屋里,不过仍然站在门口。忏悔和授圣餐的仪式都结束了。 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又走回到丈夫床前。 神甫后退几步,走的时候对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说了几句临别和安慰她的话。“叫我怎么安顿这些孩子呢?”她指着孩子们,很不客气而又气愤地打断了他。“上帝是仁慈的;坚信至高无上的上帝的帮助吧,”神甫说。“哼!仁慈的,但是不管我们!”

    “这是罪过,罪过,夫人,”神甫晃着头说。“可这不是罪过吗?”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指着奄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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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的丈夫,高声叫道。“也许,那些无意中给你们造成不幸的人愿意给予补偿,至少会赔偿你们失去的收入……”

    “您不理解我的意思!”

    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挥了挥手,愤愤地叫嚷。“为什么赔偿?由于是他,这个醉鬼,自己钻到马蹄底下去的!什么收入?他没有收入,只有痛苦。 因为他,这个酒鬼,把什么全都喝光了。 他经常偷走我们的东西,拿到小酒馆去,把自己的一生,还有我的一生,全都在小酒馆里毁掉了!他要是死了,真是谢天谢地!损失会少些了!”

    “临终的时刻应当宽恕,这却是罪过,夫人,这样的感情是最大的罪过!”

    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在受伤的丈夫身旁忙乱地照料他,给他喝水,擦掉他头上的汗和血,摆正枕头,虽然忙个不停,有时还抽空转过脸去,与神甫说几句话。 现在她却几乎是发疯似地忽然向神甫扑来。“唉,神甫!空话,这只不过是些空话!宽恕!要是他没给压着,今天又是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衣,已经穿得又旧又破,他可以倒头就睡,我却得直到天亮洗个不停,洗他的破衣烂衫,洗孩子们的衣服,然后在窗外晾干,天刚亮,我还得坐下来缝缝补补,——这就是我的一夜!

    ……

    为什么还要饶恕呢?我本来就已经宽恕了!“

    一阵从胸膛里咳出来的、可怕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她咳出一口痰来,吐在手绢儿上,拿给神甫看,同时悲痛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 手绢儿上全都是血……

    神甫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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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尔梅拉多夫已经在咽最后一口气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又俯身看着他的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的脸。 他一直想要对她说句什么话;他尽力转动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出几个字来,但是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懂得他是请求她宽恕,立即用命令的口吻对他大声叫道:“别——说——话!用不着!……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受伤的人不出声了;但这时他那毫无目的东张西望的目光移到了门上,他看到了索尼娅……

    “这是谁?这是谁?”他突然声音沙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神色惊慌不安,眼睛恐惧地望着门口,女儿就站在那里,他竭力想支起身来。“躺下!躺下!”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大声喊。可是他以不寻常的力量用一只手支着身子。他古怪地、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女儿,看了好一会工夫,好像没认出她来。他还连一次也没看到她穿着这样的衣服。忽然他认出了她,认出了这个受尽凌辱、悲痛万分、打扮得十分漂亮、却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女儿,她正温顺地等着轮到自己和垂死的父亲永别。 她的脸上露出无限痛苦的神情。“索尼娅!女儿!原谅我!”他大声喊,想要把手伸给她,但是失去了支撑点,咕咚一声从沙发上摔下去,脸朝下倒在地上;大家赶紧跑过去把他抬起来,放到沙发上,可是他已经气息奄奄,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索尼娅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跑上前去,抱住了他,就这样抱着他一动也不动。 他死在了她的怀里。“他达到目的了!”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看到丈夫的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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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大声道,“唉,现在怎么办呢?我拿什么来埋葬他!拿什么,明天拿什么来给他们吃啊?”

    拉斯科利尼科夫走到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面前。“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他对她说,“上星期,您这位现在已经去世的丈夫把他的生活状况和所有情况全都告诉了我……请您坚信,他谈到您的时候,怀着十分热烈的感情和诚意。 在那天晚上我知道了他对你们大家是多么忠诚,而对您,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他更是特别尊敬,特别爱您,虽然他有这个不幸的嗜好,从那天晚上起,我们就成了朋友……

    现在请允许我……聊尽绵薄……作为对我故友的一点心意。这里是……二十卢布,似乎,——假如这能对你们多少有点儿帮助,那么……我……总之我还会来的,——我一定来……我说不定明天就会来……再见!“

    他快速走出屋去,赶快挤出人丛,来到了楼梯上;但在人丛中突然碰到了尼科季姆。 福米奇,他知道发生了不幸的事,想来亲自处理。 从在办公室里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他们还没见过面,可是尼科季姆。 福米奇立即认出了他。“啊,是您吗?”他问拉斯科利尼科夫。“他死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医生来过,神甫也来过了,一切都办好了。 请别过分惊动那个可怜的女人了,她本来就有肺病。请设法让她振奋起来,如果您做得到的话……

    因为您是个好心人,我是知道的……“他直盯着他的眼睛,冷笑着补上一句。”可是您身上怎么沾上了血迹,“

    尼科季姆。 福米奇说,在灯光下,他看到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肩上有好几块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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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迹。“是啊,沾上了血……我浑身是血!”拉斯科利尼科夫说,他的形态有些特别,说罢微微一笑,点了下头,就下楼去了。他轻轻地走下楼去,不慌不忙,身上在发烧,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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