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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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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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说的就是我父母那种人吧,因为他们被都市放逐到小镇,又从小镇赶进牛棚,至于他们在牛棚中挤出的是奶还是其它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父母被赶进牛棚之后,我自然就成了无人管教的野孩子,我成天绿头苍蝇似的东碰西撞,打听父母的去向。有一天打听到镇长家去了,我问镇长是否知道我父母的下落,他说我不认识你父母是谁?我说就是某一天开大会你给戴高帽子的那两位,镇长一听就乐了,说,这孩子挺有意思,说别找啦,他们都在牛棚里,你找到他们也没用,好好呆着吧。后来我就一天去找镇长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镇长就烦了,我就对镇长说,我饿了!镇长就把我送到绿娘家,让绿娘来管教我,包括我的吃喝拉撒。

  绿娘的丈夫死后,她一个人显得很寂寞,她没有再嫁人就像我很老了嫁不出去有着不谋而合的意思,前者是因为好端端的丈夫在她的身边眼睛鼓一下就死了,后者是夜不归宿,满世界游荡与贼寇为伍,反正殊路同归。

  与贼第二次相遇是在一个阴雨天,在这种天气里既不能赏月也不能观自己的影子,我只好像一只夜里行走的老鼠,漫无目标的东游西逛,行至那片残墙时见到了贼。他蹲在那里抽烟,身边放着一个包袱,好像是刚偷到手的。他见了我,也没感到意外,说,夜游神,过来!他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很沉闷。我走近他,蹲在他跟前,天色晦暗使他的面孔显得很模糊,接着我就闻到他身体上发出的烟味和汗臭味。我说:真臭。贼就笑了,昏暗中贼的牙齿很自。贼边吸烟边说,你挺够朋友的,没告诉别人。我说,告诉了也没用,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话,与其这样不如不说。

  贼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你做贼最合适,夜里不睡觉,白天还挺精神。

  我想了想,不知怎么回答贼。

  贼说,你是怎么患这种怪病的?过去我听老辈人说,镇上有人患这种病,后来掉进河里淹死了。

  我盯着他红一下暗一下的烟头,心里一阵感伤,说,其实我没病,是因为其它的原因。

  贼觑着眼睛看我,若有所思之后说,肯定是有原因的,你看这深更半夜,除了我,谁还出来东游西窜。说镇上出贼,是过去的事,旧社会镇上的贼很多,现在大多不敢了,抓住了就往死里打,旧社会只抓贼不打贼,贼是得罪不起的……可能现在镇上就我是贼了。

  我说,不一定,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人。

  贼说,什么人?我夜里来夜里去,从未见到过谁,除野猫,就是你。

  贼扑哧笑了。

  我默默的无话可说,我不想告诉他镇长也是夜里行走的人,因为镇长既不是贼,也更不是夜游症,他在夜里行走是另外一种原因。即便是我说了谁又会相信我的话呢?况且人们都知道我患了夜游症。

  我抬头望望天空,天空乌云密布,估计天亮之后会下一场大雨。我说,天快亮了,你还不回家干什么?贼稍作停顿地看我一眼,然后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吐在地上,伸手在沙土里扒扒,将烟蒂和烟灰覆盖了。贼站起身,提着包袱,目光机警地四处看看,然后低下头,着着我,并伸出手指在我头发丝里旋转,这次不疼,便有几分怜惜之意。我抬头望着他,他在看我,我心里生出不舍离去之感,觉得在这样的夜里跟贼呆在一起很充实,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什么叫充实,可我很想跟他呆在一起。

  我含义朦胧地对他笑笑,说,你是贼。

  他说,是,我是贼。他对我做出恐怖的鬼脸。

  你想,在这么一种天黑人静的夜里,一大一小的两个黑影,在黑暗中鬼头鬼脑地对着傻笑,是一种什么情景。

  贼扛着包袱走了,他离去时的身影像风一样呼啦一声倏然而逝。

  天亮之后,天就下起小雨来,满世界发出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在这时,住在镇子中心的镇长家突然暴发出一种语意不明的喊叫,接着镇长老婆大呼小叫地冲出大门,站在街上哭喊道——“抓贼啊,贼啊!”

  镇上的人都被她的喊叫声惊出了被窝,纷纷从家里跑出来。于是人们就看见镇长从门里冲出来,像拖什么东西似的将他老婆拖进屋里去了。镇长的老婆的喊叫声顿失,接着就传来“乒乓”的关门声,旋即就是一片寂静。站在屋檐下的人愣愣怔怔,你望我我望你,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如何是好,都纳闷,这镇长家到底抓到的是什么贼?人们迷惑不解,便也眩眩乎退去。

  镇长老婆大喊捉贼时,我正在家中睡觉。绿娘刚起不久,听到镇长老婆喊捉贼,吓坏了,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望着屋外飘洒的细雨,好半天才愣过神来,对着雨天长叹了一口气。

  我躺在床上想,贼偷了镇长家的什么东西?他老婆为什么喊两声就哑了?

  接着这一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挺奇怪的,镇长竟然一夜没来,那扇半掩的房门一夜地袒露着外面的夜气,很晚绿娘才躺下,躺下之后长吁短叹,辗辗转转翻了好几次身,终也禁不住困倦地睡去。我没想到绿娘在深睡之后竟然大声地打起呼来,声音之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镇长在的时候不曾这般,她除了像小鹅那样嘤嘤叽叽地鸣叫之外,很少这样。没想到她独自一人时竟然会鼾声如雷。

  就在绿娘鼾声大作时分,从虚掩的门缝里闪进来一个人影,我看了那不是镇长,镇长是方块形身段,此人是瘦长型身段,不用多费仔细,就辨认出来人是贼。贼在屋里猫着腰溜了一圈,往口袋里装了点什么东西,然后就站在我的床前,他微微伏下身子,凑近地看我,我觉得他的样子十分滑稽,就挑起脚趾头去踢他的鼻子,没想他被吓坏了,转身就逃。他逃出门时的声音极似刮风,“嗖”地一声就卷了出去。我感到非常得意,就忍不住在暗中咯咯地笑起来。

  绿娘突然醒来,不假思索地问,谁在笑?

  我便赶紧打住了。

  绿娘静听了一会儿,嘴里呜呜噜噜地骂了一句,翻了一个身睡去,打呼。

  天亮时,绿娘穿了一条三角裤头,赤裸着双腿,站在我的床前,皱眉觑眼看我半天,将我叫醒,说,你没患病啊?半夜里笑什么来着?

  我坐起来,双手捂住眼睛,说,我患什么病啊?大清早的,我笑什么了?

  绿娘这才幽怨地退一边去,边穿衣服边说,这孩子怎么病成这样!

  自从镇长家被盗之后,镇长四个夜晚没到绿娘家里来,第五天夜里来了,一如往昔。我仍然如期而至地潜出房门,那天晚上的月亮亮得吓人,月光将人影子穿透似的映在地上。我径直地去了往日贼蹲过的那片残墙,贼早已蹲在那里抽烟,贼见了我,一直默不作声。我在他跟前蹲下,看着他被月光映亮的面孔,他的双眼贼亮,充满了神秘的忧伤,鼻子突兀地耸立着,给一边脸映了半扇阴影。我的心在莫名其妙地跳动。

  我沉默一会儿说,那天夜里我吓着你了吧!

  他幽幽地吐着烟,说,你这个夜游神,闭着双眼看人,睁大眼睛睡觉,你干我这行准行!

  贼说,镇长也是从别人那里搜刮来的,我不偷他偷谁。贼就嘿嘿地笑了,说,偷了他他还不敢声张,贼笑的时候露出一排白牙,在月光下显得神秘莫测。

  我说,你的牙真白!他就把嘴闭上,沉默片刻,他说,镇长今晚到绿娘家干吗?

  我说,不知道,那是大人的事。

  贼笑了一下,说,你挺聪明,从不乱说,这样好,咱们成为朋友吧。贼伸手跟我拉钩,他的手又粗又大。

  我说,你今年几岁?

  贼说,十九岁。

  我说,你今晚偷到什么没有?

  他默然摇头,说,下不了手。

  我说,为什么?

  贼说,有很多人家比我家好不了多少,偷不到什么东西。

  贼沉默不语。我说,那怎么办呢?

  贼说,等我爹死了,就再也不偷了。他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羞愧,嗓音也沙哑起来。

  我发愣地直视他的目光,他垂下头,手在沙土里乱划拉。他说,我爹患了肺气肿,十几年了,家里什么都卖光耗干了,我娘是累死的,死的时候还在帮人磨豆腐,死在磨盘上,留下我和弟弟,我弟弟跟你差不多大,该上学了,可是我实在拿不出钱来让他上学。我想找点事干,镇长说我名声不好,曾经偷过合作社的白糖,那次是我第一次偷东西,被抓住之后挨打挨骂,就破了脸皮,后来偷东西就再没被抓住……

  贼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我该回去了。

  贼在前走,我跟其后,看着他两手空空地摇晃,就问他,你什么也没偷到,怎么办?

  贼想了想,说,算了,天快亮了。

  我突然想到了镇长夜里来绿娘家的时候,怀里抱了一包东西,进门之后就搁在桌上。

  我对贼说,你跟我来。我在头里领路,他跟随其后,我先闪进门,他随后进门。在黑暗中,我凑近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他立即明白了。他一个闪身就到了桌前,刚伸出手,就发现镇长已经站在桌子旁边,黑耸耸地立在那里,正慢慢悠悠系衣服扣子。镇长突然感到一阵凉风拂面,睁眼一看,一耸黑影直奔他而来,吓得他大叫一声——谁!

  我就在镇长的一声吼叫声中蹿到了床上。就在我头刚挨到枕头,就听镇长说,是你小子,好哇!看我打不死你这个贼!

  贼说话了,他说,谁也别打谁,你赶紧回家吧,天快亮了。

  贼的提醒,使镇长立刻冷静下来,他扔下贼就朝门奔去,快速地一闪腰,走了。

  贼拿了桌上的东西,往腋下一夹,也是一个闪身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出,瞪大眼睛等待天明。

  其实绿娘对刚才发生的事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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