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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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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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月亮看上去很圆。

  医生在陪同我漫步走着,我感觉到他在沉思。他在想什么?一股冷风从他身边吹过来。

  我推开医生抚我的双手,一个人往屋外的小路走去。月光梦幻奇异地映在小路上,朝小路边的杂树林延伸,我的脚步在这种情境中显得空灵、飘渺。

  医生站立在原地。我离开他一段距离之后,转过身看着他,他也在静默地看着我。

  一种奇异的东西在我们之间来回跳跃。我知道,我与他,从此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发生了质的变化。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是凶是吉,我难以预测。我心里极其不好受。

  医生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回屋去,别忘了你的许诺,你一定要对我讲讲有关那匹马的故事。

  我知道这是医生有意识地想转移我的思维和情绪。

  我顺从地同他进屋,他让我靠在沙发的一个大枕头上,他温暖的大手握住我的手,目光一直看着我。他在静静等待我讲述有关马的故事。

  我跟医生讲完有关那匹马的故事之后,不久医生就死了。他的死因非常奇特。

  我无法相信他会死去,这件事使我很震惊。回忆当时我跟他讲有关马的故事的时候,他的情绪非常镇静,听得十分仔细和投入,经常打断我,问一些他不明白的问题。我压根就没发现任何的死亡的影子在他和这个故事之间游荡。

  当我讲到最后,我发现他的精神处在高度亢奋状态之中,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中有一种我事后也无法悟透的东西。我当时略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被别的事的出现给敷衍了。医生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十分凉,像在大冬天里冻了许久那样僵硬,这跟他亢奋的状态很不一致。

  医生有力地握了握我的手,他说,一切都结束了,包括缠绕你的一切……

  医生说到这儿,停顿下来,沉思片刻,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就在这时外面发生了火灾,是医生邻近的居民家里失火。吵闹声一下把我们之间谈话的空间全部破坏了。

  我们从屋里走出来,站在远处观看消防车急啸着开来,人影在烟火和灯光中穿梭,当一柱强有力的水柱冲出,浇在升腾着火焰的窗口时,医生长吁了一口气,他的身子略微地震动了一下。

  我离开了医生,他站在火灾现场的旁边目送着我。

  按时间推算,医生是在我跟他讲完有关那匹马的故事之后的第三天死去的。

  前面我已经说了,他的死非常奇特。

  第八章(一)

  前面的故事中,我已说了,朵尕死了之后,我离开了芦苇滩,去了天山脚下的一个牧场,在那里我与那匹马相遇了,还有汉巴。

  我到牧场的第一天,汉巴骑着一匹黑马从远处朝我奔来,那匹黑马像一团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在我的视野中跳跃,当时我大吃一惊,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匹马。当汉巴与黑马驻足立在我面前时,我仍然没能从震动的眩晕中自拔。我心里在想——天哪!这是一匹什么马,它的黑色为什么如此令人心醉!

  汉巴从马上跳下来,站在我面前认真地审视我。我真的顾不上汉巴,我的目光一时半会儿无法从眼前这匹高大健壮的黑马身上离开,它是一匹浑身毫无一丝杂色的黑色马,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马,它的黑极其深远而玄奥,像一股黑色的漩涡,将目睹它的人漩进去。阳光下它的皮毛轻轻闪动着亮光,这种亮光让人看了心里发悸。它偶尔翻动的眼白也在瞬间的转动中被漆黑如珠的眸子掩盖住。我看着它,心里狂跳不已,我浑身的血液在沸腾,我紧张的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我知道这匹马会使我疯狂的。

  汉巴是队长,他的任务就是要给刚来的知青交待一下关于上厕所的问题,因为我在看他的马,对他的话听的似是而非,他大概是说,你们知青到这里最麻烦的问题是上厕所的问题。他说,你们一共还剩五名知青,两个男知青上山伐木去了,一个女知青,请病假回城里去了,另一个女知青嫁给了当地公路处的工人,目前这里就剩你一个人。

  汉巴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继续说,知青屋的后面的那片茅草地就是厕所,男左女右,一般情况低头不见抬头见,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天然屏障,透气性能好……

  可是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沉醉在那匹马纯粹的黑色之中,并很快陷入一种幻想……我真想很快骑上这匹马,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中飞奔起来,它把我带到了连梦幻也抵达不了的地方

  它是一匹公马,叫黑嘎。汉巴走近我,炯炯的目光直视着我,我对着这样的目光打个激灵。我突然预感到将来我与这个男人会因为这匹马有一场让人难以预测的角逐,这种感觉十分强烈。

  汉巴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它更好的马了!自豪与炫耀一同在汉巴的脸上闪烁。我的心猛然地被刺伤了,我幻想的激情被他脸上的东西击得七零八碎。我又一次发现我非常脆弱,而且是面对我第一次相遇的一匹马。

  我避开汉巴的目光,故作无所用心地去看他身后的马。它的神态有着悠远的平静,目光注视着远方,它有一双扑朔迷离的眼睛,但是在它轻轻波动的眼神中,却深藏着孤独,是一种久远而无告的孤独,面对这样的孤独,我的内心有了骤然的震颤,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于是,我把目光转移到汉巴的脸上,我极力地掩饰内心。汉巴说,你怎么总像一团梦,迷迷瞪瞪,让人觉得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大概是用一种眩惑的目光注视着汉巴,使汉巴不自在起来。他就露出两排白牙肆无忌惮地大笑,边笑边拍着黑马的脖子,说:“它常常用你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先以为它发生什么事了,后来才明白,它就这样。”

  我几乎是愤怒地转过身,然后走掉了。

  汉巴的笑声在我身后戛然而止。留在我脑海里的仍然是黑黝黝的马影。

  汉巴在我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光棍,他说他讨不上老婆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身上最起码持有三种以上的血统。已经无法辨清他应该属于哪一种血统更准确,由于这种不确定性,就一直不能确定选择哪一种血统的女人作为妻子。我对他的说法有些惊讶,说,怎么会是这样?

  他见我不明白,就干脆说:“我是一个杂种,说明白了就这样,杂种,你知道杂种是什么吗?”

  我说:“大概是混蛋吧。”

  汉巴眼睛朝天望着,想了想,说:“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我们这儿叫做混血儿。”汉巴先笑起来,然后我也跟着笑,我和汉巴莫名其妙地一起大笑。

  我突然收住了笑,发现汉巴笑时露出的两排整齐的白牙在阳光下极其耀眼地闪光,这种光亮使我心里产生一种难言的别扭,久而久之这种别扭把我心里搞得乱哄哄的。

  我说:“你的黑嘎属于什么血统?”

  汉巴不假思索地说:“那绝对的百分之百的纯种良马,它的祖先曾从美国西部草原来到中国,它的父辈在一次举世闻名的战役中身负重伤,冲过敌人的封锁线,救出它的主人,后来获得了‘沙漠雄鹰’的称号,到了黑嘎名下,就更是战无不胜了。”

  我说:“黑嘎是怎么落到你的手里的?”

  汉巴听了我的话,像中了一颗子弹似的,把话打住了,然后患牙痛似的皱了皱眉,一语不发。

  见了汉巴这副模样,我在心里大吃一惊,我猜想,他与黑嘎或者黑嘎与他有着一段难以言说的谜。

  沉默之后,我无奈地说:“下点雨就好了。”我忧虑地望着天边,天边有飘浮不定的云彩。

  汉巴沉闷的嗓音说:“戈壁滩一年也难下一场雨的。”

  汉巴脸上出现梦呓一般的神情。我知道他这是没话找话说。

  我的目光仍然望着天边的云彩,沉默片刻之后,我突然对汉巴说:

  “我骑骑你的黑嘎行吗?”

  汉巴别过脸来看我一眼,眼神很凶地注视着我,说:“它会摔断你的胳膊腿的。”

  我的脸大概是涨红了,我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黑嘎,它对我们的谈话表情很冷漠,或者毫无兴趣。

  汉巴骑上马走了,朝远处朦胧的林区走去。他的背影在马背上一耸一耸的,似乎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悲伤和寂寞。

  转眼功夫,黑嘎就穿过林带在戈壁滩上飞奔起来,身后腾起一长串烟尘。

  我望着那一闪即逝的黑影,心里嫉妒得发疯。我冲远处吼了一声——汉巴,混蛋!

  这之后不久的那一天,天色很阴沉,整个戈壁滩灰蒙蒙的。我坐在知青点的门口,望着迷茫的天边,汉巴这时从知青点的侧面出现了,他好像从家里出来,甩着两条粗壮的胳膊,显得无所依傍的样子,两条长腿八字形地往外拐着,晃晃悠悠地走路。

  我知道汉巴的八字腿是因为长期骑马的缘故,但是他突然甩动着胳膊晃悠着八字腿走路,我有点奇怪。汉巴平时任何时候都骑马,好像他的屁股永远长在马背上了。汉巴走近我,也顺着我的眼光看了一眼天边,然后说:“黑嘎受伤了。”汉巴的语气充满了忧伤。

  我侧目看了一眼汉巴,心里很有些纳闷儿,黑嘎为什么受伤?没等我问,汉巴就说:“昨天夜里,我去了黄土墚。”汉巴停下来不说。

  我说:“你去那里干什么?那里不净是坟墓吗?除了野狼就是野鬼。”

  汉巴沉默片刻,脸上出现眩惑的神情,他说:“遇到一群狼,本该可以逃开的……怪我,黑嘎为了救我,前腿被狼撕伤了。”汉巴说完漠然望着天边,脸上就渐渐露出一种神秘的痛苦,然后又意犹未尽地笑笑,笑意诡秘。

  我看了一眼汉巴,心里乌涂涂地不清楚起来,接着我与汉巴无话可说,汉巴走了。汉巴的背影在灰色的天光下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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