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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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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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黑嘎发现汉巴的时候,汉巴正骑着一匹老马,在戈壁沙滩上缓缓地行走着。黑嘎冲汉巴迎面而来,到了汉巴面前,黑嘎猛地收速,用闪电一般的目光将汉巴看一眼。据汉巴说,当时他对黑嘎的那种目光有了很深的震颤,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他是怎样从这匹老马的背上飞跃到黑嘎背上的,他一无所知。他只觉得当时的情景好似在梦中,一切都在飞旋,不由自主地飞旋。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黑嘎凭着对人的洞察,在那一霎间,它选择了汉巴,它把自己的生命安危交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为它觉得惟有汉巴能救它。在此之前,黑嘎在戈壁滩上逃亡时,撞见了不少的人,它都未减速停顿,当它见了汉巴,它减速,使汉巴鬼使神差地骑上它。就在汉巴跃上黑嘎的背上那一刻,一颗子弹飞进了汉巴的大腿,原本这颗子弹会飞进黑嘎的肚子里去的,却钻进了汉巴的大腿里,好在只炸了他个皮开肉绽,骨头没炸断,所以汉巴就有足够的力量带黑嘎逃离追杀它的人马,从此潜进了秋莎上吊的那一片原始胡杨林中。后来汉巴才从人们纷纷传说中知道,黑嘎在它主人被害的当天夜里失踪,数天之后,它驮着一个男人出现在荒漠中的沼泽地……

  就是这一天的早晨,汉巴亲眼目睹了发生在荒漠沼泽地里的那一幕。当汉巴从追杀黑嘎的人的枪口下救回黑嘎之后,突然有一天,汉巴站在黑嘎面前发了怔,黑嘎的眼睛使他想起了几年前发生在沼泽地的事,汉巴猛然醒悟,他抚摸着黑嘎的头,说:“你就是那黑马吧?你知道是谁杀害了你的主人,所以你把凶手抛进了沼泽……”

  黑嘎闪动着神秘的目光,与汉巴默然地对望着。从此,黑嘎便与汉巴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

  早晨,我提着水和干粮朝羊圈走去的时候,我并没发现这一天有着与往日的异常。天空是那样的遥远,蓝色是那样深邃无垠,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凶兆来临前的迹象。我甚至对这样的天色有几分陶醉。

  我刚把羊栅栏拉开,羊群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这时我看见汉巴和秋莎骑着马从他家的方向朝我走来。我瞧着他们的样子心里很纳闷,秋莎坐在前面,汉巴坐在后面,汉巴像抱婴儿似的抱着秋莎。马的速度很缓慢,使马背上的人做梦似的摇晃。

  我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念头——他们这是干什么?

  他们到了我跟前,我还在发呆。汉巴的目光越过秋莎的头顶,看着我,说:“秋莎病了,去三十公里之外的县医院看病。”

  秋莎果真是脸色苍黄憔悴,由于耐不住痛苦紧锁着双眉,使原本很好看的柳叶眉,七翘八拱地扭成一团。她双手紧紧捂住肚子,嘴里不时发出吸气的咝咝声。秋莎用充满痛苦的眼睛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好像要对我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又皱起双眉。

  看来秋莎的确病得不轻。汉巴焦虑地望了一眼天空,说:“弄不好今天会有大风暴,我是来告诉你这事的,别走太远了,看天色不对就返回。”

  我并没有在意今天的天气和汉巴焦虑的语气,我看了一眼深远碧蓝的天空,目送着他们的远去。他们走出不多远,汉巴就催马快跑起来,汉巴躬着身,紧紧搂住秋莎,马后一大串的烟尘。

  这一上午的时间,我的神情几乎都处在恍惚之中,眼前总是晃动着秋莎紧锁双眉的痛苦模样,晃动着汉巴搂住秋莎时如梦如幻般摇晃的样子。

  我不停地追赶着羊群,牧羊犬也因为不知所措而狂吠乱叫。我终于累得走不动了,坐在一个土墩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天空中的太阳发出炎炎赤红,没有一丝儿的风,辽阔的戈壁在赤日炎炎下显得惊怔不安。

  这时远处的古道闪现出骆驼的影子,从戈壁深处走出一批驼队。它们在阳光下无声无息地走着,缓慢而滞重,有三两个人穿插其中,都像一个个飘渺的影子在荒野中浮动。他们和骆驼的影子变得又长又暗,沙丘和簇簇骆驼草一直伸展到地平线。

  骆驼队迤逦而行,背映着天空,犹如一条活动着的黑色剪影。这片广袤的土地清楚地体现出,人类实际上是多么的渺小,人在其中是多么的孤单。它们穿过了天山山脉和浩浩戈壁滩,穿过茫茫的荒野,穿过绿洲和盐滩,穿过千古沉寂的雅丹和无人知晓的湖泊……他们仍然是那么的渺小和孤单。

  那一批骆驼群,以其沉默的威严摄走了我的心。我呆呆地看着它们,从它们的身上看到了沙漠的宁静与永恒,人世间的一切在这里都显得微不足道,只有一样是永存的,那就是沙漠,永恒的沙漠,它是伟大的沉默者。

  骆驼队在我的视野中完全消失之后,我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发现正在安静地吃草的羊群,突然齐刷刷地抬起头,望着一个方向,作仔细聆听状,样子十分奇怪。

  我站起来四处张望,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估计已经到中午了,就拿出干粮与两条牧羊犬分食。牧羊犬在我身边有滋有味地啃着僵硬的玉米饼,我慢慢地嚼着,无聊之极地望着天边。怀想刚才看到的那群沉默行走的骆驼,心里无端地涌出悲伤来,又将这些悲伤随着咀嚼的玉米饼吞进肚子里,直到无法往下咽了。

  这时我发现天边有一个海浪状的昏黄物体在轻轻涌动,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整个沙漠在我跟前就像一个旋转的大圆盘,一个黄色的球正在朝我头上坠落……

  我闭上了眼睛,想甩掉这种可怕的幻觉。

  其实这不是我的幻觉,戈壁滩此刻已陷入风暴来临前的旋转之中,只是我毫无经验或者是说不明白而已。

  接着我感到一股散发着腥味的风,从不同的方向向我吹来,轻重不匀地扑打在地上,许多枯枝杂物被风卷起抛向空中,快速地升腾。我仰望着空中飞舞的影子,耳边突然响起早晨汉巴对我说的话,包括他那种焦虑的神情都清楚地突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猛然惊了,赶紧跳起来,首先吆喝牧羊犬,催促它们去追赶随风行走的羊群,也许牧羊犬早已预感到危险的来临,它们奋力地追赶着羊群,朝我们来的方向返回。我们大概在返回的途中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天边那种如潮卷涌的黄浪已经升腾到了半空中,并伴随着轰轰隆隆如雷的响声,从地表的四面八方朝我们辗轧过来。这种轰鸣显得十分诡秘和奇特,像深藏在远处的一个杀机,正预谋着随时朝人扑过来。

  我大声地呼叫着牧羊犬,嘴一张开风就立即灌了我一喉咙的沙土,就在这转眼之际,我已经看不见我的羊群和牧犬了。羊群和牧犬的惊叫,先乱成一片,然后就消失了。

  我先是被风推掀着朝着一个方向奔跑,然后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没着没落地在空中飘游。我睁大双眼,可什么也看不见,惟有风沙扑打的响声包围着我,我几乎快到窒息的地步。我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着地之后,我就翻肠倒肚地呕吐起来,好像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我边吐边抓住地上的植物,我怕被刮上天空,我会被摔死的。

  在转瞬之际,我发现混乱不堪的世界一下子静止下来,刚才那种轰鸣的声音,倏然而逝。我趴在地上,仰首望着突然肃静的天空,空中怔怔地沉默着,黄沉沉的沙幔如同定格在半空里,四周的杂草树丛被魔术一般地纹丝不动地静止了。世界停止了。时间停止了。但是这种浩大的静止以其无边的恐惧震慑着我,我从地上爬起来,仓皇地逃跑。我知道这种逃跑,在这种布满杀机的环境里无济于事,但我求生的本能在作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我疯狂地喊着——黑嘎,黑嘎!快救救我啊!

  就在我没命地逃跑中,猛然听到天空被一双巨手哗一声撕裂开了一个口子,一声振聋发聩的爆响,如同千千万万台机器在一时间里轰鸣起来,于是风卷带着沉重的黄尘铺天盖地地压向我,我的呼救被覆没了。

  风暴的怒吼声似乎越来越大。我仿佛被一只巨手托起,轻而易举地被抛向天空,我的身体被风折磨和颠覆着,然后又沉重地摔倒在地,我挣扎着爬起,刚一立身,就被一股强劲的风沙击倒。我的脸部和身体立刻碰在了一片杂乱而坚硬的植物上,我什么也看不见,凭我的感觉,我倒在了一丛骆驼刺中,它们坚硬的利刺扎伤了我的脸和脖子,尖锐的疼痛使我绝望透顶。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些扎伤我身体的植物,成了最后挽救我生命的的屏障。

  沙子形成了一道墙似的在风暴中扭动着翻滚着,轰轰隆隆从我的身体上碾过,落在我身上的沙子的分量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承受。——我想,我要被埋葬了,我永远出不去了。于是我拼命地挣扎起来,竭力地转动着身子,可怎么也动弹不了,我就绝命地喊叫起来——“黑嘎,黑嘎!”这是我被埋葬之前,对这个世界惟一呼叫的名字。可是我的呼叫在这巨大的风暴中十分渺小,很快被风沙盖住了。由于被压在沙子的下面,窒息使我感到大崩地裂,浑身的血管统统从皮下鼓胀出来,似乎朝外大量释放着鲜血,于是我眼前除了昏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我感到身边有个东西在动,接着我的右手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我吓了一跳,因为这毛茸茸的东西在动,我断定这一定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它一定与我一样遭受着这场风暴的劫难。接着毛茸茸的东西朝我头部移过来,我猛力地抬起头,当我睁开双眼时,它已经趴到我的跟前了,我看清了它是我的牧羊犬,是那只母的,因为它头上有一撮黑色的毛,每当它发现险情或者与公犬发怒时,那一撮黑毛就直立起来,很凶悍地在风中飘动,这种样子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此刻它的形象十分憔悴可怜,脑袋脏兮兮的,嘴巴突出十分恐怖地伸向我,它以为我能救它,它望着我露出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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