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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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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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莎是死在汉巴的怀里的。汉巴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脸色青灰,目光黯淡地望着门外,似乎是一切都在那里停止了,仿佛他在这个世界上经历的一切都从他脸上尽数地退去了,剩下的只是无止境的平静。

  刚开始人们并不知道秋莎去世了,有人去找汉巴,推开门走进屋发现汉巴怀里的女人早已死去。人们这才将秋莎从汉巴怀里抬出来,放到院子里的木板上。

  汉巴仍然木讷地坐在那里,僵硬的目光望着门外,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内心的悲伤有多深。

  唢呐声吹响了。秋莎被抬进了荒漠的坟场里,变成了一堆土,风在土堆上呜呜咽咽地吹奏。

  汉巴坐在坟头的另一端,仍然显得死一般的宁静。他没有滴一滴泪水,似乎这个给了他无限情爱的女人,将他的一切带走了。

  在秋莎去世后不久的一段时间里,我突然发现汉巴重新又骑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奔跑时在戈壁上荡起浓浓的尘烟。

  我望着汉巴在马背上耸涌的背影,先有些惊愕,我以为他在痛失黑嘎之后不会再骑马了,没想到他很快又骑上了一匹马。

  不知为什么,一种强烈的情绪从心底里像火焰一样喷发出来,坚硬地横亘在我的胸口里,使我痛苦得浑身都在颤抖。我知道这种情绪是仇恨,一种莫名而无需解释的仇恨,它从我的骨子里渗出来,像中毒一样布满我的全身。

  我冲进马房,拉出一匹褐色的马,顺手从墙上取下套马绳,挂在我的肩上。我在戈壁滩学会了套马技术,任何一种狂傲不羁的野马,都会屈服于我神秘飞旋的圈套之中。

  我带着它朝汉巴追去,他骑马的身影在红柳丛里,很诡秘地闪烁。当他走进一片开阔的平地时,我很快追上了他,没想到他竟然掉转头看我一眼,便加快速度奔跑起来。我内心的愤怒和仇恨一下子被挑到了极点,我取下肩上的套马绳,一头攥在手心里,奋力地向空中抛去,顿时宛如长蛇一般窜向汉巴,没等汉巴醒过神来,就听见他惨叫一声落下马来,套马绳不偏不倚地套住了他的脖子,他掉在地上的样子十分狼狈。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怒不可遏地看着我,他脖子梗得很硬,满脸彤红,他想对我怒吼,像以往一样肆无忌惮对我怒吼,可是当他看了我一眼之后,就哑了。

  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充满胜利者的骄傲直视着他。

  汉巴先愣怔地看着我,在惊愕之后,便狡黠地眯起眼睛,从眼睛缝里看我,但是我还是感到了他的心虚和不知所措。

  我从马上跳下来,背靠着马注视他,我仰起脖子,鼻子对着天,我说:“你为什么看我,觉得奇怪吗?”我斜视着他,一股恶毒的快意在我胸中乱窜,我想激怒他,我抚摸着手中的套马绳。我故意让汉已注意到我手中的套马绳,它像一条盘旋在我手中的毒蛇,吐着噬噬作响的芯子,随时可能飞向对方。

  汉巴很清楚他目前的处境,但是他无法一下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对他,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和不安。

  稍许之后,汉巴故作镇静地拍了拍身上的土,趁机走近我。

  他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看着我,他复杂的心情使他的眼睛慢慢缩小,变成一条缝,从缝里射出两道闪烁不定的光来。

  惊疑之后的汉巴说:“我真的没想到你抡套的技术竟然如此娴熟,你什么时候练会的?”

  汉巴欲言又止,脸上出现不可遏止的嫉妒神情。

  我看了汉巴的样子,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得意,我从鼻翼里发出轻声的冷笑。

  对于汉巴的嫉妒也好,还是他的惊奇也好,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套马绳在飞向他的那一刻,他肯定看到了空中翻卷的绳索,是那样准确无误地将他套住并把他从马背上拖下来,如果不是经过千百次的抢套训练,是绝对不会有那般风擎云卷般的景象的。因为汉巴称得上是草原上的套马能手,每到春天,成千上万的野马出现在草原上的时候,这便是汉巴大显身手的时候,成群的野马像洪水一样从戈壁深处冲出来,卷走草原上牧民们圈养的马,牧民们便山呼海啸地叫喊着,骑马追赶着野马。汉巴和他们将套住的野马拴起来,直到在他们的皮鞭下变成一匹匹驯服的马,往往就在牧民们自以为驯服住了这些野马的时候,在一夜之间,这些驯服的野马偷偷带走了牧民成批的良马,牧民们对着马群消失的方向捶胸顿足地发誓,要杀了这些野马,因此,每到春天草原上就充满了厮杀掠夺的叫声。

  我想汉巴是不会想到,就在他带着他心爱的秋莎去治病的那一段日子,我与黑嘎整个一个冬天,是在离村子不远的那片沙枣林里度过的。我骑在马背上,训练抡套绳,将那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沙枣树当成浩浩荡荡奔腾不息的野马群,直到把那片沙枣树劈成光秃秃的树干,不明真相的人路过这里,看了这光秃秃的树干,就发了蒙,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汉巴睁大了眼睛,盯着我手腕里的套马绳,像一个老猎人盯着一个不知为何名的野兽,嘴唇也慢慢张开。

  我傲岸地直视着汉巴,我甚至听到粗重的喘息在自己胸中回响,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我强压着内心的激动。

  汉巴抖动了一下身子,走得离我更近,他迷茫地看着我,喃喃道:“你长大了……你仇恨我。”

  我靠在马背旁,看着汉巴,说:“我恨你。”

  汉巴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形下,突然伸出一只手,粗大的手指钳住了我细长的脖子,我顿时惊了一跳,但我没有退缩和挣扎,我知道这一只手可以随便不费力地将我的脖颈掐断……可是落在我脖颈上的这只手,是那样的温柔,像一股温暖的雾围绕着我的脖颈……接着他的大拇指开始轻轻地捋动我的喉结,上下划动着,然后伸向腮沿,拇指像蛇一样在我的喉部和腮沿处游弋……

  不一会儿,我就感到了窒息。我大口地喘息,我尖叫着挥臂打掉他的手,我扭曲着面孔怒视着他,像受伤野兽在挣扎。

  我对他怒吼道:“我恨你!”

  汉巴又眯起了眼睛,露出了狡黠的神情,但我还是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脯上看到了他内心的痛苦和压抑。

  我心里涌起一股恶毒的快感。我的目光仍然紧逼着他。

  汉巴突然垂下了头,低语道:“我喜欢你。”

  汉巴望着我,目光中闪烁着难以言表的哀伤。

  在那一刻,我的心被他的哀伤触动了,内心那种坚硬的仇恨,仿佛在往下沉沦,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心底极遥远的地方流传出来,慢慢弥漫着心头,堵住了我的咽喉,令我双眼昏花,我闭上了眼睛,我在黑暗中听到汉巴痛苦的喘息声……

  我睁开眼,望着汉巴,不由地走近他,默视着他像岩石一样坚硬的肩。我闻到了他身上属于男人的味道,我仰起头,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他发烫的面孔,他的脸很烫,我的手指触到了上面宛如伸进热水里。我突然有些害怕,我的手指僵滞在那张滚烫的脸上,我有片刻地想退缩,但很快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左右了,我坚定不移地注视着这张脸,我鼓舞着每一根指头深入他,一股神秘的热流沿着手臂潜入我的神经,我恍惚起来……他的呼吸如漠风炽热而坚定地吹拂着我,我感到浑身发痛,我闭上了眼睛,我的心在狂跳,久久之后我睁开眼睛。

  这张男人的脸扩大十倍地悬立在我的眼前,这是一张充满野性和稚气的脸,它粗厉而坚实,迷茫而痛苦,这张脸曾使我感受到一个女人最初的心痛,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女人心中的仇恨。我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开始发抖,我痛苦地低下了头,咬紧牙齿,我克制着,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水。

  汉巴猛然伸出双臂抱紧了我,他发出沉重的呻吟。

  我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吸引和裹拥着,我的血液开始沸腾,我眼前昏茫一片,我的仇恨,我的复仇,我难以表述的悲伤,统统在瞬间濒临崩溃,我感到自己粉身碎骨般的飘零,我在朝着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我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了深刻的恐惧,我不可遏止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可就在这一刻,黑嘎的形象像闪电一样切入我的脑海,一股邪乎乎的力量冲击着我,使我一下推开了他。

  汉巴松开手惊愕地看着我,他双臂垂直无所依傍,像突然遭受到沉重的打击。

  我们对视着,久久之后,汉巴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你想干什么?”他的语气飘渺而虚幻,在我的面颊上轻轻地掠过,我故作轻松地朝别处张望。

  我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外衣口袋,手指触到了口袋中软绵微凉的黑布,这是曾经蒙在黑嘎眼睛上的那块黑布。我的手指在黑布上慢慢变凉,接着一股冰凉而尖硬的东西顺着我的臂回到我的心里,使我纷乱的心绪,突然变得强硬明快起来。

  阳光耀眼地照耀着戈壁,四处静得像死去一般,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黑布,在手里把玩着,黑布冰凉而柔软,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生冷的光。我想,它曾经被蒙在黑嘎的眼睛上,使黑嘎爬上了它的姐妹和母亲的跨上……这仅仅是一块黑布,它却使黑嘎坠入了深渊。我想,我怎能忘记黑嘎回首人世时的那声哀鸣?

  我抬头四处张望。一种刻骨的孤独从心底浮起……

  我甩动着手中的黑布,黑布在旋转中像套马绳一样呜呜作响。

  汉巴莫名其妙地望着我,脸上呈现出梦幻的神情,他大概已经把这块黑布忘了,况且此刻他正被一种难耐的欲望燃烧着,他的脸上在阳光里像喷薄欲放的罂粟花,他眯起眼睛,很快陷入困惑,他不明白我要干什么。我走近他,说:“把你的眼睛蒙住!”

  汉巴怪怪地笑了,他自作聪明地耸耸肩,用嘶哑的声音对我说:“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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